第3章

「太後不必多言，此事若換作旁人，朕早就一尺白綾送她上路。」

「不！姑母救我，姑母救我……」

感受到皇上的決絕，麗妃抱著太後的大腿，仿佛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罷了，皇上讓你去，你就去吧，在裡面好好悔過，等皇上氣消了，自然會接你回來。」

太後用力握了握麗妃的手，原本還哭鬧不休的麗妃一下子愣住了，任憑護衛將她拖出門去。

「賢妃的身子受損，需要靜養，母後早點回宮休息，恕兒臣無法恭送。」

太後擺擺手，轉身離去。

可不知為何，她一向沉穩的步伐卻變得有些虛無。

我望著她強撐的背影，嘴角溢出一絲冰冷的笑容。

親愛的太後娘娘，一切才剛剛開始，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我天生不是享福的命，在床上躺了幾天，骨頭都要生鏽了。

小皇帝生怕我亂跑，除了上朝，其他時間寸步不離。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我生平最討厭苦藥，他倒好，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逼我全部喝完不說，連塊飴糖都舍不得給。

我拉著臉抗議，他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有意思的事，竟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賢妃不必委屈，朕可是跟你學的，朕三歲那年生了場大病，無論如何不肯吃藥，急得母後頭發都白了。恰逢你進宮看望長姐，聽說此事，便偷偷溜進朕房裡，捏著朕的下巴一頓猛灌，朕被你折騰得翻腸攪肚，嘔吐不止，不大會兒的工夫，病就奇跡般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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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說得認真，我卻一臉茫然。

「皇上所言當真？臣妾怎麼一點印象都沒了？」

小皇帝苦笑著搖搖頭。

「那時候的你是神採飛揚的沈家二小姐，怎麼會記得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兒。」

「臣妾不記得的事，皇上卻記得清楚。您老實交代，您是不是一早就暗戀臣妾？」

我一邊打趣，一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小皇帝臉紅心跳，呼吸也變得急促。

「你，你不要胡來……太醫說你身體未愈，不能行房，你趕緊松手！」

中年妃子主打一個叛逆，我不僅沒松手，還噘著嘴朝他臉上湊。

小皇帝一把將我推開，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11

我收起臉上的笑意，趁夜來到慎刑司。

這裡就是一座人間煉獄，短短幾天，麗妃已經沒了人形。

她看清來人是我，顯得十分失望。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麗妃瞪著眼睛，滿臉警覺。

「賤人，你敢害我！」

我搖搖頭，身為一個將軍，我對打落水狗沒興趣。

「依你的身子骨，最多再堅持三天，根本不需要我動手。」

「太後說了，她會想辦法救我。我是她最寵愛的侄女，是蘇家的希望，她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死！」

「麗妃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太後之所以喜歡你，是因為你年輕貌美，能為家族帶來榮光。可如今皇上對你厭惡至極，你的存在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是死是活又有什麼關系？」

「胡說！你這個壞心腸的女人，想離間我們姑侄，簡直是白日做夢！」

麗妃拼了命地嘶吼，好像聲音越大，就越能證明她的底氣。

「蘇家可不止你一個姑娘，今天晌午，太後借口身子不爽，把你的兩個堂妹接進宮侍疾，那可真是兩個人間尤物，不僅長相嬌媚，還知情識趣，哄得皇上十分開懷。」

麗妃是聰明人，立刻明白我言外之意。

「不可能，我是長房嫡女，從小由太後親自培養，她不會舍棄我的，她不會舍棄我的……」

「事到如今，你就別自欺欺人了，她要是真的在乎你，怎會借你之手送來絕子湯？要知道此事無論成功與否，都會成為你最大的汙點，朝廷絕不會允許一個殘害忠良的女人，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

麗妃心中最後一絲希望斷絕，整個人無力地趴在地上。

「沈離，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女人，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說吧，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我微微一笑，還好，沒有蠢到無可救藥。

「明人不說暗話，太後覺得你是一把廢刀，可在我眼裡你卻是一把利刃。如果你願意為我所用，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在我的痴纏之下，小皇帝終於改變主意，將麗妃從慎刑司放了出來。

她拖著一身的傷痕，去康樂宮磕頭，感謝太後的救命之恩。

太後面上有些尷尬，可還是抱著她痛哭一場。

可憐她被奪了封號，春華宮是住不了了。

她不願搬去冷宮，隻能苦苦哀求，想留在太後身邊伺候。

太後思索再三，答應下來。

皇上是個念舊情的人，這枚棋子或許還有用武之處。

麗妃十分爭氣，一改往日的刁蠻任性，變得體貼周到，凡事親力親為，讓太後贊不絕口。

太後信佛，每逢初一都會去崇聖寺燒香，除了貼身的女官，不許任何人陪同。

麗妃求了許久，說自己在宮裡太憋悶，想出去透口氣，希望太後成全。

太後見她實在可憐，破例允準她同行，可自己誦經之時不能有任何人打擾，所有的隨行人員都得在殿外等候。

「我以賞景之名，拉著一個小沙彌繞著寺廟走了一圈。他說為了安全起見，每月初一，廟裡都會閉門謝客，隻接待太後一人。可我明明在寺廟後門看到一輛黑色的馬車，可見他是在說謊。」

漆黑的御花園內空無一人，麗妃的身子卻抖個不停。

可想而知，今日所見讓她備受震撼。

「那駕馬車表面上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破舊，唯獨車軸上刻著一個小小的團龍圖案，那可是大夏皇室的標志！」

麗妃說完匆匆離去，我的腦子裡卻劈過一道閃電，從前那些想不通的謎團也有了答案……

12

新年伊始，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

備受小皇帝尊崇的三皇叔文宣王被人舉報私自練兵，囤積武器，有謀反之嫌。

小皇帝本不予理會，可相國李陽曜卻極力主張徹查，還文宣王清白。

文宣王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荒唐之事，當即請旨，讓禁衛軍進府搜查。

禁衛軍折騰了一宿，想找的沒找到，反而驚現一些意外之喜。

「三皇叔恬淡無為，從不問國事，他怎麼可能和燕國勾結，肯定是哪裡弄錯了！」

眼前這些信件就像一個個炸彈，炸出一段血淋淋的過往，小皇帝根本承受不住。

「皇上，白紙黑字，證據確鑿。當年長平關一戰本就疑點重重，沈老將軍身經百戰，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怎會被千裡奔襲的燕軍屠殺殆盡。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大夏朝堂出了奸細，此人正是文宣王！」

小皇帝使勁搖頭。

「戰前軍報是一等機密，三皇叔隻是一個闲散王爺，如何能夠得知？」

「富貴闲人，不過是他給自己打造的假面，微臣已經查明，暗中為他所用的朝臣有數百名之多！說句不好聽的，這天下表面上看是皇上的，可真正在背後左右局勢的，卻是他文宣王！」

小皇帝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

我適時現身，請他徹查此案，還七萬冤魂一個公道。

他根本沒有理由拒絕。

李陽曜第一時間查抄王府，文宣王被打入天牢，相關人員一律嚴刑審問，絕不放過絲毫可疑之處。

太後娘娘終於慌了神。

她帶領宗室長老，向皇上施壓，請求他從輕發落。

皇上咬緊牙關，一一駁回。

她搬出鳳印，指責皇上此舉動搖國本，於社稷不利，她身為當朝太後，有權利矯邪歸正。

「天子犯法，也當與庶民同罪。三皇叔若真的通敵賣國，便是社稷之賊，朕想不通，母後為何一定要偏袒他？」

太後有口難言，她隻有皇上一個兒子，總不能真的為了此事母子反目。

幾經煎熬，她帶著一壺毒酒，來到天牢之中。

文宣王似乎早有預料，看到她出現，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當年本王被美色所惑，成為太後的裙下之臣，為太後清除障礙，助你登頂至尊，也算是功勞赫赫。本以為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多少有些真感情，可當危險來臨，你第一個舍棄的就是我！」

太後輕輕一笑，竟露出一絲與年紀不符的嫵媚。

「王爺不必傷懷，咱們都這把年紀了，早已享盡人間富貴，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你先走一步，黃泉路上等著哀家！」

文宣王搖搖頭。

「太遲了，在你來之前，我已將所有的一切書寫成卷，交到賢妃手中，如無意外，此刻已經呈至御前。」

「你瘋了？」

太後面露驚恐，渾身僵直。

「哀家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在太後眼中，本王就是個色迷心竅的無賴。可實際上本王也有妻兒老小，本王想護他們周全，隻能聽賢妃差遣。」

「你寧願相信她，也不相信哀家？」

太後面容扭曲，眸子裡幾乎要滲出血來。

「是啊，本王害死她全家，可到頭來唯一能相信的也隻有她，或許這就是老天爺對我最大的懲罰！」

13

小皇帝看完文宣王的認罪書，當場氣血攻心，暈了過去。

我拿出提前備好的護心丹，強行塞進他口中。

他緩緩睜開眼，神色變得無比清明。

「賢妃，你就是因為此事才堅持要進宮吧，在你們眼中，朕究竟算什麼？」

「臣妾欺瞞聖上，願以死謝罪。可太後私通外臣，毒害宮妃，虐殺皇子，通敵叛國，謀殺忠良，樁樁件件，事實俱在，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小皇帝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心裡清楚，太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即便他萬般痛恨，也改變不了自己身為得利者的事實。

太後不願讓兒子為難，親手寫了一份罪己詔，端起原本為文宣王準備的毒酒，一飲而下。

閉眼之前，她點名要見我。

「對不起，阿離，我欠你們沈家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不管你相不相信，你長姐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們沒有進宮，一定能互幫互助，攜手一生，可一旦來到這裡，許多事都身不由己。」

「不要把自己說得如此無辜，我聽著實在惡心。你不過是嫉妒長姐比你得寵，害怕先皇立她為後，你和你的兒子就隻能一輩子屈居人下。為了一己之私，你讓七萬熱血將士為你陪葬，他們的冤魂無處安息，全都擠在閻王殿等你大駕，你可想好該如何面對？」

太後吐出一口汙血，腦袋一歪，滿臉驚恐地咽了氣。

小皇帝悲憤欲絕，連最後一面都不肯見，把太後的喪儀交由我處置。

我一點都不客氣，讓內務府精心打制一套鳳冠，葬於皇陵之中。

而真正的屍首，早被我扔到亂葬崗，遭野狗一陣哄搶。

李陽曜雷厲風行，短短兩個月，就將案件查得清清楚楚。

文宣王以及參與其中的親信爪牙共百餘人，被推到西市凌遲處死。

慘叫聲持續三天，卻激不起我心中半點漣漪。

我想起死去的父親，叔伯，兄長……

當年他們被冰封在長平關，心中該有多麼失望。

他們用生命護衛的江山，本不該是這副模樣。

塵埃落定, 我收拾行囊，準備出宮。

臨走之前, 麗妃倉皇來報。

小皇帝突發重疾, 情況十分危險。

太醫多番整治，隻說由心病而起, 隻能細心調養。

「沈離，朕求求你，不要離開朕……朕罪孽深重, 日夜難安, 根本沒辦法踏上朝堂，更不知該以何面目去面對滿朝文武。」

「皇上，您這是何苦呢, 當年的事與您無關, 您無須自責。」

小皇帝揚了揚嘴角, 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朕也想這樣為自己開脫, 可朕實在做不到。再這樣下去, 朕怕是要親自去陰曹地府, 向那些將士賠罪。」

「罷了，皇上好生養病，一切交給臣妾。」

我拿著玉璽, 給自己發了一份封後詔書，自此便名正言順地上朝聽政。

在李陽曜的支持下，滿朝文武沒有一句反對之聲。

我每天勤勤懇懇，幫小皇帝處理國政。

他的病時好時壞, 讓人揪心。

為了以防萬一, 我從幾個皇子中選了一個順眼的，接到身邊親自教養。

14

一晃又是一個十五年。

小皇帝已經成了中年大叔, 這些年扛過無數大風大浪，沒承想卻被一場風寒要了命。

臨終之際，他握住我的手, 眼中是深深地不舍。

李陽曜咬咬牙，終於下定決心。

「（人」我含淚點頭, 這個男人雖然比我小上許多，可他已經盡自己所能，做一個稱職的丈夫。

能遇到他，也算是我此生少有的幸運。

國喪過後，我立了新皇, 還政於他。

起初他還不肯, 想讓我繼續輔佐，被我一頓臭罵。

我為趙家王朝，辛苦半生，仁至義盡。

之前看在他爹是個美男子的份上, 我懶得計較, 如今佳人已逝，我還有什麼理由留在這裡。

15

出宮這天，剛剛受封的麗太妃趕來送我。

「沈離, 你到底要去哪？這麼大一把年紀，不該安享晚年嗎？」

我撇撇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很老嗎？不過四十五歲而已！

人生才剛剛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