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咽了一下口水，甚至還能回想起從樓頂落下的失重感。

是池騁的出現。

是他改變了時間的流速，甚至重組了整個世界。

我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一步，而池騁神色如常。

「唐嵐，有沒有興趣以後繼續僱用我？」

不對。

完全不對。

這個時間點，池騁說的，應該是他要去執行新的任務。

這一切都提醒著我，池騁也不屬於這個小說世界，而且，我好像壓根兒得罪不起他。

我訕笑了一下，強裝鎮定：「打對折嗎？」

11

時間回到了符茵離開的那天。

而這一切，是池騁的手筆。

除了我，沒人記得、沒人知道這件事，這應該和我是外來的靈魂有關，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所以身體雖然回到了這個時間節點，記憶卻沒有消失。

我不知道池騁的意圖，也不敢暴露自己還擁有那段記憶。

池騁對我的態度倒是一如往昔，插科打诨，順帶為我解決霍西嶽那邊帶來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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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沒有再回到霍家。

在我的要求下，我和唐行舟見面的時間提前了。

依舊是他的書房，我重復著上一次的動作，把一個 U 盤交給了他。

「霍家這些年不清不楚的賬目都在上面了，從霍西嶽的電腦裡拷貝下來的，已經整理好了。」

唐行舟接過 U 盤，神色染上了一抹吃驚。

「為什麼給我？」

「打壓霍家，你有這個能力……就當我賣了你一個人情。」

借唐行舟之手是最幹淨、最快捷的方法，就算他不答應，我也可以把備份的文件交給其他人，隻是那樣耗費的時間會更多。

唐行舟是個聰明人，我給他的東西是真是假他一看就清楚。

和上次一模一樣，他果然收下了 U 盤。

這次我多坐了一會兒，再度聽見了那句：

「如果你還有心願，我可以幫你完成。」

上一次我的回答是沒有，這次，得變一變了。

「明天立刻把霍言接來，把他養大，好好教他，別讓他變成霍西嶽那樣的人……也別變成你我這樣的人。」

讓他成為一個三觀正常，知道尊重別人，也懂得自尊的正常人。

我知道，唐行舟有這個能力。

「好，我答應你。」唐行舟並未猶豫。

12

霍言沒有再被綁架，短短三個月，在唐行舟的運作下，霍西嶽巨額金融犯罪和買兇傷人的事件徹底敗露。

那些用來彰顯男主權勢滔天、手段非凡的情節，在男主光環被打碎後，終於成了鏢鏢見血的回旋鏢。

整個霍家樹倒猢狲散，連帶著霍蘇蘇在內，一共九個人，都和霍西嶽一起進了看守所，等待判刑。

這三個月來，我一直和池騁在一起，捎帶著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他擁有改變這個時空的能力，但是平時從來沒有使用過，唯一一次使用，是救下了我。

他似乎很喜歡這樣平淡的生活，而且我發現一靠近他，我的胃就不會疼。

這一發現使得我緊緊抱住了池騁的大腿，除了睡覺，我和他幾乎形影不離。

霍西嶽進看守所後，輾轉託人找到了我，說想要見我一面。

曾經的霍總戴著手銬坐在我對面，我朝池騁使了個眼色，池騁心領神會，把離婚協議推了過去。

我可不想一直到死，唐嵐都還頂著霍夫人這個身份。

霍西嶽胡子拉碴，停頓了許久，終於籤下了字。

「唐嵐，我籤字，不是不愛你，是我不想拖累你。」

這種時候了，還想要用他那廉價的愛誅唐嵐的心，困住唐嵐的一生。

我靠在椅背上，語氣溫和：「原來在霍總眼裡，愛情是這麼重要的東西。」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再……」

「霍總，忘了告訴你了。」

我開朗一笑，打斷了霍西嶽的話。

「你身體裡的那個腎不是霍蘇蘇的，是我的。當年給你下藥的人你還沒查出來吧？那也是霍蘇蘇下的。」

霍西嶽的表情看起來，仿佛心都要碎了。

既然要誅心，要裝情聖，那就帶著這份恩情，去迎接他暗無天日的餘生吧。

我分不清霍西嶽嘶吼的哭聲中有幾分真情。

我也實在懶得回頭看。

13

劇情終於要結束了。

我成了這個世界的變數，池騁也成了我的變數。

我始終無法鼓起勇氣去詢問他的身份，我們以好友的身份相處著，吃飯、聊天、互懟、惡作劇。

雖然有池騁在身邊胃不會疼，但這具身體還是一天一天地垮了下去。

其實我也可以選擇剛烈一點，直接結束自己的生命，回到原本的世界。

可我總會回想起那天晚上，池騁忽然出現的場景。

時間定格，世界傾倒。

那一刻的感覺是明晃晃的心動，拉扯著我，讓我總覺不舍。

但我很清楚，無論池騁的身份是什麼，我都會離開這個小說世界。

在原來的世界裡，我的親人朋友還在等著我。

所以我隻能佯裝不知，和池騁一起走向分別的那天。

出人意料的平靜，我和池騁隻是並肩坐在樓頂吹風。

餘暉未盡，我感受到生命就像西沉的太陽一樣，緩緩流逝著。

「池騁，僱用你是我做過的最劃算的事。」

「被你僱用，是我做過的最不劃算的事。」

偏要和我唱反調。

我看向池騁，池騁依然看著天際的餘暉，長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池騁，這些日子你過得開心嗎？」

「還行吧，畢竟……你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池騁也看向了我，暖橘色的霞光襯得他整個人和煦了許多。

「你呢，你高興嗎？」

我可不會像池騁一樣嘴硬，他問我高不高興，我當然是如實回答。

「高興。」

「那如果重來一次，你願意嗎？」

看似隨口一問，卻讓我回想起了池騁的那個響指。

我知道，池騁沒有在和我開玩笑，他是真的可以回溯一切，隻要我點點頭，他就會立刻拉著我回到幾個月前。

我確實想和池騁在一起，可我賭不起。

萬一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無法把我送回原來的世界，反而把我留在這裡，那我可就真的完了。

我不能留在這兒，為了幾個月的快樂，就放棄自己的人生。

「重來有什麼意思，人都是要朝前走的。」

池騁沉默著，看了我一會兒，笑了笑，說：「好，朝前走。」

「池騁，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

池騁隨手攬過我，讓我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隻是看在你這麼有趣，又送了我藥的分上，才照顧你的。」

「那袋藥可不值錢。」

而且，池騁壓根不會受傷。

我咳嗽了一下，越發沒有力氣了。

池騁搭在我肩頭的手緊了緊，聲音也啞了下去。

「唐嵐，我延續不了你的生命……世界存在無法違背的規則。」

「唐嵐，其實我也很累，我想要休息，可我找不到停泊的地方。」

池騁的身份，在這一刻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我們像兩艘異世相逢的孤舟，交錯、糾纏，然後分離。

夕陽注定是要落下的，我無力地窩在池騁的懷裡，半閉著眼睛。

「唐嵐，我會永遠記得你。」

被人記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終於，我用盡最後的力氣，鉤住池騁的脖子，在他俯下身體後狠狠親了他一口。

「我也不會忘記你……」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皮也越來越沉。

困倦感和解脫感像洪水一樣襲來，把我卷入其中。

我的意識脫離了身體，甚至馬上就要脫離這個世界。

我還沒有告訴過池騁，我的原名是盛舒。

成為局外人的我，朝樓頂的方向看了過去。

餘暉散盡，戚戚冷冷。

池騁還坐在那兒，低頭不語，如同一尊雕塑。

一滴淚從池騁的眼中湧出，不聲不響，萬籟俱靜。

天地之間，隻剩下了一道尖銳的機械音在警報聲中反復回響。

「宿主情感禁區失衡！宿主情感禁區失衡！」

那是，來自池騁身上的聲音。

池騁猛地抬頭，紅著眼眶，看向了我的位置。

14

哪怕回歸了正常的生活，我還是會經常想起池騁，想起我脫離小說世界時池騁精準鎖定我的視線。

他好像在那一刻發現了我。

可我不會再得到答案了。

我開始用工作來麻痺自己，強迫自己不再去回想那段經歷。

新學期伊始，學校新招了十多個老師，辦公室也有了新的調整。

我的辦公室從二樓挪去了四樓，成堆的教案書籍混在一起，塞了好幾個大紙箱。

我挑了個午休的時間搬東西，走廊上沒什麼人，我抱著大紙箱，連路都不太看得見。

樓梯拐角處，我聽見了一道腳步聲，主動往旁邊靠了靠，不想擋住別人的路。

我還在想著下節課的內容，一道影子就覆在了我的身上。

有人擋住了樓梯口的光，停在了我面前。

我仰頭看去，隻一眼，紙箱就脫了手，差點砸在了地上。

是眼前的人穩穩接住了我的紙箱。

「盛舒老師，好久不見。」池騁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老樣子，「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學校新來的體育老師，池騁。」

「池、池老師……好久不見。」我愣愣地回應。

一直到了新的辦公室，我的腦子都還是蒙的。

池騁放下紙箱的一瞬間，我拉住了他，溫熱的身體，確切的觸感，真的不是幻覺。

「你怎麼會在這兒？」

「失業了，總得換份工作。」池騁回答得坦然。

「所以，你以前的工作到底是什麼？」

「位面拯救者。簡言之，我需要在系統判定下，抵達瀕臨坍塌的小說位面，抹殺掉佔據了一切氣運卻用來作惡，最終將引發位面坍塌的角色，確保其他的角色能正常生活……畢竟，現在小說世界中生長出自主意識的角色越來越多了，總不能讓他們一起給位面陪葬。」

池騁的出現，是為了抹殺霍西嶽。

當時他進入小說的世界，順手救了一個迷路的小朋友，是保鏢公司經理的女兒。

把小孩兒送去公司的時候，正趕上我穿進了書裡，成了唐嵐。

陰錯陽差地相遇，池騁原本是想要借我接近霍西嶽，好直接給他植入抹殺程序。

結果我不按常理出牌，一頓發瘋，和霍西嶽翻了臉。

池騁一直都知道唐嵐是女主，卻不知道身體裡是盛舒的靈魂，還以為唐嵐也覺醒了自我意識。

一開始，池騁隻是想要看戲，想看看女主覺醒後會怎麼對付男主。

可最後他自己卻步步深陷，抹殺霍西嶽的任務一拖再拖，甚至利用系統 BUG 幫我屏蔽了痛覺，中途還被召回，去執行了其他的任務。

等他回來的時候，綁架案發生了。

池騁原本可以趁機抹殺霍西嶽，完成任務後直接離開，可在我墜樓的那一瞬，池騁無視了系統的警告，選擇消耗自己的能量，回溯時間, 重組世界。

那時候連池騁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一個從未失手的位面拯救者, 居然對小說世界的角色動了心。

可面對世界既定的規則，他無法改變唐嵐死亡的結局, 就算再度回溯時間，也隻能不斷地重復失去, 而他的能量, 也總有耗盡的那一刻。

所以在我說完不想重復人生後, 池騁也選擇了放棄。

唯一的異數就是……他實在沒想到唐嵐的身體裡住了個外來的靈魂。

直到我脫離小說世界的那一刻，池騁才察覺了時空數據的異常。

他被我诓了, 我竟然一直在裝傻。

雖然身為唐家真千金，但唐家人心心念念隻愛著親手養大的唐清雪，對於唐嵐一向是不關心的。

「（「」池騁替我搬完東西，坐在我新的辦公位置上。

我站在桌邊，扯出了一抹討好的笑容。

「別生氣……生氣傷身體, 你當時的力量都能讓時間暫停了, 我哪兒敢和你說實話啊。」

池騁輕哼了一聲, 滿臉都寫著快來哄我。

我湊近了一點, 戳了一下他的臉。

「欸, 那天分開的時候, 我聽見你身上有一道機械音，說情感禁區失衡, 那是什麼意思啊？」

「為了防止感情用事，位面拯救者都存在情感禁區, 以封閉不理智的情感。」池騁頓了頓, 「總之, 那是系統在提醒我，我的情感壓倒了理智。」

「會怎麼樣？會受懲罰嗎？」

「要麼被系統抹除掉那一段情感，要麼就此失業，選一個高等位面, 變成一個普通人，過完一生。」

「所以……你選擇了來找我？」

池騁哼笑了一聲，雙手環抱在胸前。

「我隻是累了，不想再漂泊了，完成任務後隨手挑了一個世界定居而已，誰知道那麼巧，你剛好也在這兒。」

「這樣啊, 那是挺巧的，不但我剛好在這個世界，我們還剛好成了同事。」我抿了抿嘴, 認真回道。

池騁一愣, 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聲調拔高：「你還真以為這麼巧啊？我是找了好幾個月才確認你在這個世界的。」

跨越無數個世界，我和池騁在一個尋常的夏日午後重逢。

他不再是獨來獨往的位面拯救者, 我也不再是寄居在別人身體中的異世來客。

上課鈴聲尚未響起，池騁和我並肩走在樹蔭下, 啃著我剛給他買的冰棍。

蟬鳴聒噪, 池騁微微低頭, 問道：

「盛老師，久別重逢，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有啊。」我挽住池騁的胳膊, 和他一起踏過地上的斑駁光影，「以後你的體育課，統統改成我的數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