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陵生有哮症,四皇子寡德笨拙,父皇把希望寄託在了紫微星轉世的阿麒身上。


阿麒是我的新弟弟,一個見人就笑的弟弟。


凡是見過阿麒的人都誇,六皇子面容平和寧定,有帝王之氣。


阿陵說:「阿姐你知道麼,昔日跟風踩林語宮的,和如今誇阿麒的,是同一批人呢。」


踩林語宮,是為了太子之位。


誇阿麒,也是為了太子之位。


我幫他把被角掖好,問:「阿陵,你想做皇帝嗎?」


阿陵嚇了一跳,又開始咳嗽起來,等到咳嗽才歇,他就立刻說:「我不想!」


我笑了笑:「可是我們一日不站到最高處,就一日要擔驚受怕。隻有最高的權勢才能獲得極致的臣服,阿陵,你和阿麒之間,必須要有一個做皇帝。」


阿陵哀嚎一聲,把頭藏進被子裡,說:「你去做皇帝吧,我讓給你了。」


我隔著被子錘他,錘完了說:「你好好喝藥,我先走了啊。」


宮廷雪深,車轍一路印到了忠勇侯府門口。


那一場戰事,我外公身負重傷,卻仍奪回了我們的城池。林驚風帶著輕騎深入敵腹,以突厥王最寵愛的小兒子為人質,逼迫他以城池相易。


佩柔說:「娘娘被追封為皇後,公主可知是為何?」


為何?


林驚風的功勞使他獲得大將軍的功祿。

Advertisement


但忠勇侯的榮耀已經封無可封,父皇便給林家的外孫以皇嫡子的尊榮。


我握著外公蒼老的手,靜靜看著他昏睡的模樣,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裡有棵梨花樹,樹上無花,唯有落雪。


去歲春暮,我還是無憂無慮的公主殿下,遇見了心上人,就勇敢地告訴了他。


今年早春,我一個人獨自坐在樹下,身邊沒有阿陵,身後也沒有母妃。


我想我是長大了,因為那一場以死亡為代價的後宮爭鬥,讓我拼了命地想要爭奪權勢。


梨花樹下的怦然心動,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嘎吱的踏雪聲起。


是林驚風。


大漠風沙,寒夜星月,將他打磨得愈加鋒利,浴血而戰的他,已經有了統帥千軍的氣息。


他坐在了我對面,沉默地看著我,他的目光裡不再有鄙夷,反而有物傷其類的憐憫。


良久,他說:「公主節哀。」


我問:「林驚風,你家仇得報了嗎?」


他點了點頭,一字一句皆是血腥:「以百倍相報。」


我又問:「那你可以履行諾言了嗎?」


他不說話,深潭霧繞般的眼睛定定地將我看著。


我笑了:「也是,我外公時日不多,而你權勢正隆,不肯允諾也是情理之中。」


我站起來要走,腳下一滑,林驚風將我扶住。


第一次,他觸碰到我,卻沒有放手。


「臣願追隨公主,此生不渝。」


我轉身看他:「林驚風,我要報仇。」


林驚風說:「好。」


我說:「我要四皇子死。」


林驚風沉默地看著我,說:「好。」


我又說:「我要我的弟弟登上皇位。」


他沒說話,伸手揉我的發頂。


我後退一步,戒備地看他。


林驚風嘆了口氣,說:「公主你知道麼,姑娘家家的,不應該活得這麼累。」


我的眼淚頓時就掉了下來,又覺得太過丟臉,慌忙拿帕子擦。


然而手指不穩,帕子掉在了雪地上,我蹲下去撿的時候,林驚風拉住我,將我摁在他懷裡。


冰天雪地之中,是誰的懷抱這樣溫暖,是誰的心跳宛如擂鼓,是誰,拓開一方天地,止我眼淚,也免我心酸?


又是誰...輕而堅決地推開他,含淚微笑:「林驚風,我有我的路要走,誰也代替不了。」


6


突厥有劇毒的草藥,林驚風做成了香料,送給了我。


香料燃盡,便隻剩下與尋常無異的草木灰燼,銀針也檢查不出異常來。


我將它混入分發給後宮的月例中,由著無知無覺的內侍把它送到了四皇子宮中。


宮中無人不知,四皇子有夜間燃香的習慣,而在他熟睡的夜晚,而草藥攜帶的毒物會彌漫散開在空氣中,夜夜助眠,也夜夜滲進骨血。


四皇子衰竭的消息傳來時,我特意去了冷宮。


穿了一身紅,給元妃報喪。


她刻毒地瞪著我,奈何被佩柔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我問她:「你當日害我母妃的時候,可曾想過因果報應?」


她沙啞著嗓子,不停地重復:「謝靈,他是你的兄弟,他什麼都不知道,你放過他,放過他!」


我就笑:「他是我的兄弟不錯,但他卻有個畜生不如的母親。」


元妃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你放過他,你放過他!」


我把鸩酒放在她面前,對她溫柔地笑:「你死或者他死,你自己選。」


元妃遲疑了。


我慢悠悠道:「阿麒若不能出世,四哥哥便能入主東宮,而你作為太子生母,當然也能免於重罰。你當初為四哥哥打得一屍兩命的好算盤,真是母愛似海。那麼今日,你怎麼不願意用自己換他?」


我逼近她,語氣森冷:「還是,你仍然妄想著做太後?」


元妃盯著我,緩慢地拿起酒杯,咬著牙,一飲而盡。


她嘴角漸漸滲出血來,目光追著我不放,喉嚨嗬嗬有聲,卻說不出話來。


我蹲下去看她,笑了:「黃泉路上太孤單,讓四哥哥給你做個伴。你記住,今天這一切,你自找的。」


她瞪著我,瞳孔急劇縮小,比蛇還毒。


我的強硬偽裝到她咽氣的那一刻為止。


出了冷宮,我的腳步虛浮。


我的腦海裡全是她針尖般的黑色瞳仁。


佩柔扶著我,聲音哽咽:「公主,這些事奴婢去做就好,您不必如此。」


我捂著胸口,嘔吐了起來。


我殺人了,我的手上不幹淨了。


但以後,我手上沾的血隻會更多。


我知道,通往龍椅的那條路,步步都是屍骨。


而我的弟弟要做的,是幹幹淨淨地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剩下的,交給我吧。


景和二十年一月,四皇子薨。


消息傳到忠勇侯府的時候,我噓了一聲,說:「別吵到外公。」


突厥一戰後,外公陷入了長長的昏睡,難得醒來,我卻總不在。


我轉過身,發現外公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


「阿靈啊。」


我像小時候一樣,蹲在他床前,乖巧道:「阿靈在。」


外公咳嗽了幾聲,語氣有點遺憾:「可惜啊,外公看不到阿靈出嫁了。」


我鼻子一酸,說:「不會的,外公會看到阿靈兒孫滿堂。」


外公笑了笑,又說:「阿靈瘦了。」


我說:「我一頓能吃兩碗飯。」


外公伸手刮我鼻子,說:「騙人精。」


他又問:「你母妃月子裡可還好?阿麒鬧不鬧?」


我險些掉下眼淚來。


他不知道母妃已經去世了,闔府上下將他瞞得死死的。


我說:「一切都好,她總說,要不是父皇看的緊,她就來府裡看您。」


外公緩慢合上眼睛,聲音輕忽:「讓她不用來,別過了病氣……」


他又睡著了。


我久久不能動,眼淚一滴又一滴,洇湿了衣領。


忠勇侯府的梅花開了,淡黃的蕊,雪白的瓣。


我踮腳折下一支,花上的積雪便落在我發頂。


我低下頭:「佩柔,快來幫我。」


玄黑的靴子落進我眼簾,有人在輕輕拂去我發鬢上的雪,動作溫柔。


我抬頭。


是林驚風。


他又長高了,仍然喜歡穿一身黑。


林驚風端詳著我,說:「公主瘦了。」


同樣一句話,外公也說過。


但在林驚風面前,我可以說真話。


「我夜夜做噩夢。」


夢見元妃,夢見四皇子。


多好笑啊,在現實中,我從未畏懼過他們。


但在夢裡,我孤身一人,隻能尖叫著恐懼逃開。


我問:「林驚風,你殺了那麼多人,夜裡醒來會害怕嗎?」


他不答反問:「公主害怕嗎?」


我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的表情,說:「怕,快怕死了。可我不能讓人看出來,因為我要有威儀。有足夠的威儀,才能讓阿陵和阿麒不受欺負,才能撐起忠勇侯府。」


他伸手扳正我的臉,拇指輕輕擦過我眼角,說:「別哭了。」


7


阿陵和我的生日在三月。


初春漸暖,他仍裹著狐裘,臉頰透露著病態的蒼白。


父皇來看過我們,賞下了珍貴的生辰禮,卻沒有時間坐下來陪我們吃一碗長壽面。


阿陵說:「阿姐,我想母妃了。」


我說:「不許想。」


他就犟:「我偏要想!」


我不理他。


他碎碎念:「我不止想母妃,我還想外公,想他醒過來教我打太極,教我認兵器。」


我說:「外公出徵前,林驚風給了我一紙信封,你記得嗎?」


阿陵「啊」了一聲,「就是他說『有什麼不敢愛你』的那天?」


我望了會兒天,循循善誘:「你知道那封信裡面寫了什麼嗎?」


阿陵搖搖頭:「你給我看。」


我平靜地說:「信已經燒了。」


我揮袖屏退眾人,轉過身嚴肅地對阿陵說:「外公每次出徵前,都會寫一封遺書,你知道嗎?」


阿陵愣住了。


我笑,笑容悲哀,「我們倆都不知道,因為以前,這封遺書是寫給母妃的。他在遺書裡說,忠勇侯府樹大招風,榮耀難以為繼,他若戰死沙場,我們務必要謹慎圖謀。如果無力爭鬥,他在西南給我們留了家產,可去西南避禍。」


在我們倆沒心沒肺地享樂的時候,有人已經為我們做好了長久之計。


阿陵的眼圈漸漸紅了。


我厲聲道:「不許哭!」


阿陵擦幹眼淚,梗著脖子說:「我沒哭!」


空氣安靜下來,長壽面在冒熱氣,我們倆誰也沒動筷子。


阿陵突然說:「阿姐,我想做皇帝。」


他從小體弱,最大的夢想就是做一個闲散王爺,種種花,賞賞月。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跟我撒嬌,說不如讓我當皇帝。


我愣了一會兒,問:「為什麼想了?」


阿陵笑了,病弱的臉上顯出一抹生氣:「我總不能一直讓你擋在前面,有風雨的話,也該我來扛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長得比我高了,輕易就能伸手揉我發頂。


「阿姐,佩柔都告訴我了,你每晚都睡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圈。」


我的小阿陵,和我有著一樣的心思。


我想保護他,他也想保護我。


倘若母妃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吧。


我還要再說話,佩柔推開門,臉色發白:「公主,忠勇侯……歿了!」


我失手打碎了茶杯。


外公膝下無子,病重片刻清醒時,開了宗祠,把林驚風認做嫡孫。


這位戎馬一生、為兒孫籌謀半生的老人,在臨死前走了一步棋。


我看不透,也無力再猜。


我坐在馬車裡,一身缟素,抱著阿陵嚎啕大哭。


阿陵攬住我肩膀,聲音沙啞:「阿姐,你還有我。」

熱門推薦

扶歌

扶歌

我是蕭景彰的皇後。 他為我廢了六宮,終生不娶妃嫔。 我以為他愛我,直到發現他給一名宮外女子寫的信。 他喚她吾妻,說不願深宮困住她的自由,但她永遠是他心中唯一的妻。 我大病一場,飲下孟婆釀,忘卻所有情思。 後來,蕭景彰發瘋似的問我有沒有愛過他。 我搖搖頭:「我隻記得,我最愛的東西叫自由。」

短篇虐戀

愛逝如雪化

愛逝如雪化

"愛上譚念,在 14 年的第一場雪。 恨上譚念,在 24 年雪跡消失的那天。"

現代言情

國慶出遊,我媽非報低價賭團

國慶出遊,我媽非報低價賭團

"十一,我媽報了個 99 元,七天六晚的泰國遊。 我擔心她被當成豬猡宰,勸她退團 她偏說這是國家補助項目,傻子才不去。 迫於無奈,我舉報了旅遊團,氣得導遊將我媽扔在了高速上。 我媽對我大發脾氣後,又得知自己的情敵,在旅行團裡投資了個項目,即將一夜暴富。 她嫉妒得牙痒,恨我擋了她的致富路,煤氣自殺,都不忘捎帶上我。 重生歸來,我媽毅然決然地,瞞著我報團出遊。"

現代言情

一個丫鬟決定去死

一個丫鬟決定去死

"少奶奶過門後,大少爺打發走了身邊兩個通房。 另外兩個每逢侍寢後,大少爺會讓乳母端去避子湯,盯著她們喝下。 其中一個心思活絡,悄悄嘔出湯藥,懷上身孕,被大少爺親自發落。 人人都羨慕少奶奶得丈夫愛重。 我不是少奶奶,我是剩下那個被灌了十多年避子湯的丫鬟。 大少爺不知道我就要死了。 既然這樣,就讓他給我這條賤命陪葬吧。"

古裝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