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輪椅上,穿著前不久她給他網購的黑色大衣,他又重新戴起了眼鏡。
腦子裡剛冒出“他怎麼會在這”的念頭,身體已經比意識更快一步,小跑著來到了他的面前。
“你怎麼在這?”阮素問他。
他雙手搭在輪椅的把手上,也虧得他在這麼冷的冬夜臉上還一派怡然自得,“最近都在衝業績,前幾天就有行人包被搶了。”
這算是解釋了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阮素下意識地將手伸進大衣口袋,笑了笑,“手機還在。”
“人也還在。”季明崇笑道。
阮素要去推季明崇的輪椅,卻被制止了,“你就走在我旁邊吧。”
“唔,好。”
阮素今天穿的也是黑色的大衣。
兩人往家裡方向走著,季明崇不知道說了什麼,阮素被逗笑了,笑聲都被寒風吹得很遠很遠。
冬天也許真的很冷,但春天一定會來的。
第40章
阮素跟季明崇快到家門口時,就看到了季母跟毛豆坐在屋檐下烤火。
隔著一定距離,就看到了爐子有點點火星。
阮素快步推著季明崇進了院子,看這一老一小都在外面等著,便道:“怎麼在外面,天氣這樣冷,小心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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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豆正愁沒地方告狀了,一聽這話,也不坐小板凳了,紅著鼻頭跟阮素大聲指責季明崇,“叔叔太過分了,他不讓我跟著一塊兒去地鐵站接你!”
他今天從幼兒園放學回來,喜滋滋的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嬸嬸回家,問了叔叔,叔叔說嬸嬸有事。
哪知道後來叔叔自己要去地鐵站接嬸嬸,居然還不讓他跟著一塊兒去?
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叔叔一定偷偷帶著嬸嬸買了好吃的!
阮素回過頭看了一眼季明崇。
季母用火剪在爐子裡夾起了烤好的紅薯,用棉布包著遞給阮素,“暖和暖和,這是紅心薯。”
阮素接過,“怎麼在外面烤火?”
季母瞥了孫子一眼,“有人燒得慌,非要在外面等著。”
毛豆訥訥的,“……我還不是擔心嬸嬸。”
季明崇過來了,“擔心什麼?”
毛豆不是一般的激靈,“叔叔擔心什麼,我就擔心什麼。”
阮素笑了,手裡捧著熱乎乎的紅薯,毛豆又像是示威一樣,挽著她的胳膊,這個冬夜裡,心也是暖和的。
離過年越來越近,這邊有過小年夜的習俗。
在家的都會聚在一起提前吃一頓團圓飯。
這天正好是周日,體檢中心也放假,一大早阮素就起床跟季母出去買菜了,不管是菜市場還是超市,都特別熱鬧。
從超市回來,兩人都是大包小包的,還沒走到院子,阮素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從羽絨服口袋裡掏出來一看,是阮母打來的電話。
她深吸一口氣。
有些事情得說清楚了,不然一直這麼不明不白的,她心裡也膈應得慌。
“媽,您先進去,我接個電話馬上就來。”
季母猜到是阮家那邊打來的電話,點頭說好,往前走了幾步後,她又低聲道:“總歸不要讓自己委屈。”
阮素笑,“知道啦。”
季母這才往屋子裡走去,等看著她進去後,阮素這才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這次她沒叫媽。
阮母正在家裡安排小年夜的飯菜,特意叮囑廚房多準備阮素愛吃的菜,她想著女兒今天肯定是要回來的,心情不免大好:“素素,你什麼時候回來?要不要我讓司機去接你?”
阮素站在寒風中。
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時候,她剛剛知道自己是阮家的女兒,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從養母那裡聽說,她是被人丟棄在醫院門口。二十年裡,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去找尋自己的親人,她一直覺得,從丟了她的那一刻開始,這輩子都不必再有什麼關系了。
可是事情跟她想的不一樣,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她的親生父母沒有故意丟棄她。
養母走後,整整十年裡,她都是一個人,突然知道自己有了親生父母,有了一個家,要說心裡一點兒都不開心,對家人一點兒都不向往那是不可能的。
那是她一次來到阮家,她站在玄關處,阮母也是小心謹慎,從鞋櫃裡給她拿了一雙客人拖鞋。
明顯大了好幾碼。
她注意到,一旁的鞋櫃上有著四雙拖鞋,款式一樣,隻是顏色不同,一看就是一家人。
她在這個家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從餐桌上的碗筷、喝水的杯子、拖鞋都能看得出來。
晚上,她住在阮家的客房裡,她有點認床,口渴了想起來倒水喝,從房間到客廳有一條走廊,她還沒走到客廳,隻在走廊的拐角,便聽到了女孩的啜泣聲。
她仔細辨別,發現那是阮蔓的聲音。
阮蔓哭著說:“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知道我不是親生的,是不是就不愛我了?”
阮母心疼得不行,連忙抱著她在懷裡安慰,“怎麼會,你永遠是媽媽的寶貝,怎麼會不愛你呢。”
“可是家裡的臥室就這麼多,以後我的臥室是不是要讓給她?”阮蔓嗚咽。
阮母立馬安慰:“不會不會!你的房間還是你的!”
“那她住哪?”
阮母想了想:“我會讓人把那間客房收拾好的。”
阮蔓又問:“媽媽,在你心裡是我重要,還是她重要……”
這個問題似乎難到阮母了,可養了二十年的女兒哭成了淚人,她實在不忍心,便道:“當然是你重要。”
……
這隻是一樁小事,後來,阮素便不在阮家過夜了。
她寧願畢業後自己租一個小單間,也不會留在這裡。
太多太多的小事,阮素從原本心裡像是揣著一個火團,到了後來的平靜無波。
她這輩子,可能真的沒有親人緣,她想。
她一直覺得,自己能夠跟阮家保持普通的親戚關系,直到阮父的話點醒了她。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為難自己呢?
說到底,她也是個俗人。
“你讓司機來接我,你知道我住在哪裡嗎?”阮素輕聲問。
阮母一怔:“不是那個小區嗎?”
阮素笑,“託阮蔓的福,我早就搬了。”
“素素,你這是什麼意思?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阮母心下一緊。
“能有什麼事,之前我沒說,實在是不想說,現在想想也沒什麼意思了,她大概是看我不慣,可能是有意的,也有可能是無意的,總之給我還有季家都帶來了災難,她的那個弟弟先是破壞了樓道裡的燈,讓我婆婆從樓上摔下來,不幸中的萬幸,她隻是骨折了,後來,她那個弟弟又買通了我們請來的護工,跟我婆婆暗示,燈是我弄壞的。”
這一樁樁,一件件,阮素說的時候表情意外的平靜,“我已經如你們所願來了季家,有人還是不滿意,是不是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才能放心?”
阮母嚇壞了,卻下意識地為阮蔓辯解,“這裡面一定有誤會,素素,事情肯定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等她話說完,阮素就輕笑,“我有視頻有證據,您要不要看看?”
阮母呆住了。握著手機一臉呆滯。
“這個無所謂了,今天您打電話來,我也就順道跟您說了,對了,小年夜我不回去,以後也不回去了。”阮素說,“您如果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心疼我的話,就不要再來幹涉我的生活,您也想通一點吧,不是媽媽就一定得愛女兒,也不一定母女就得很親近,就算是至親血緣,有時候也處不到一塊兒去的,為了各自舒服,就不用勉強了,還有,麻煩您轉告爸爸,我不會去公司,也不用他給我安排什麼,真的——看在這一點的血緣關系的份上,放過我。”
她已經想好了。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她知道,阮母對她是有感情的,也是有愛的。所以當初就算她覺得跟阮家不合,她也還是決定當成普通親戚來相處,未嘗不也是在眷念這一份微薄的母愛。
她跟阮家的問題,不是說要在她跟阮蔓之間選擇一個。
根源不是阮蔓。
她後來回憶過,那天在停車場按喇叭的車,就是阮父的車,她隻是不太記得車牌號了,為了證實這一點,她又去保安那裡查過那天進出的車輛,果然就有他的車。
所以他應該是看到了她跟盛遠在一起,誤會了什麼吧。
誤會盛遠跟她有那種關系,誤會她這個女兒有一些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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