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路面無遮無擋掃過來,賞南戴上面包服的帽子,長密的睫毛上都凝聚了一層極細小朦朦朧朧的水珠,他有些看不清路了。
“你不要把我體溫加得太高。”賞南感覺自己的後背都悶出了一層汗。
[14:……好的南南。]
體溫慢慢降下去,賞南雙手插在兜裡,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自己身後。
賞南回頭的太突然,跟在他身後的小紙片人完全沒料到,嚇得嘰裡哇啦叫了幾聲,站定在原地,它小聲說:“我是來送你回家的。”
它聲音木木呆呆的,音量也小小的,哪怕剛剛被嚇得嘰裡哇啦叫,聽起來也像是蟋蟀鳴叫,低分貝的尖叫,聽著不嚇人,還有點可愛。
賞南覺得它好玩,轉過身,蹲下來,指著自己鼻尖問它,“我是誰?”
小紙片人指了指自己後背,“我後面寫了,你是賞南。”
它是受虞知白指示前來,和之前那隻不一樣,之前那隻的五官甚至都不全,這隻有眼睛有鼻子還有嘴巴。
賞南攔了出租車到家,到家時已經快凌晨一點了,客廳的燈光從落地窗照在院子裡,賞南走在院子裡的石子路上,透過窗戶,對上代麗麗冷漠的眼神。
[14:代麗麗現在情緒不穩定,從以往你的身體和對方相處的經驗數據我可以得出,你今晚百分之九十九會挨揍,需要消痛嗎?]
賞南一點都沒有感到驚訝,他擁有這副身體所有的記憶,他記得,代麗麗在發病時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雖然哪怕是正常時,她也算不上一位稱職的母親。
“好的。”
[14:但時長隻有十分鍾,南南你現在積分太少了,積分越多,我可以給你的便利才可以更多,你現在的積分隻有一千。]
[14:不過沒關系,如果這個世界可以成功拯救,南南你可以獲得十個億的積分,這些積分除了可以兌換我的眾多功能以外,剩下的,你還可以兌換成你原世界的金幣帶回去使用。]
十分鍾,賞南要在十分鍾內安撫好代麗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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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打開門,書包還沒放下,鞋還沒來得及放下,一進門,便是一耳光扇在臉上,哪怕痛覺消失,賞南也還是被這突然而至的一耳光打得將頭偏向一側,他整個人被這股力揮得往旁邊倒去,扶住門後,他抬起頭,茫然無措地看著代麗麗,“母親…..”
雖然沒有了疼痛感,但耳光切切實實落在賞南臉上,賞南膚色白,白得像一片質感極好的牛奶,被張苟咬上一口尚且紅得如血,更何況是這麼重的一耳光,賞南的半張臉迅速洇紅,連左眼的眼白都出現了淡淡的血絲。
代麗麗面色不改,她將落在臉側的頭發撫到耳後別著,長睡裙裙擺席地,“不是讓你早點回來?現在幾點了?”
“一點。”
“那……”
“母親!”賞南打斷了對方,他的唇微微顫抖,哀傷地看著代麗麗,“您愛過我嗎?”
“就像您愛著父親那樣,您也曾那樣愛我嗎?”賞南哽咽著。
代麗麗的臉突然煞白,她像想起了什麼令人絕望的往事,她看著賞南現在和自己,還有他父親神似的面孔,少年出落得越發俊秀,可隔著這張臉,她看見了自己抱著尚在襁褓的賞南坐在沙發上,賞南父親天快亮才從公司回來,換了衣服又要走,她不可置信地質問對方是不是把家當旅館,他連看都不看一眼,不看她,也不看賞南。
代麗麗回過神來,她手指動了動,緩慢抬手撫摸著賞南已經微微腫了起來的左臉,喃喃道:“誰會愛一個騙子的後代?騙子的後代,也是騙子。”她嘴角耷拉下來,放下手臂,提著裙擺,嫋嫋婷婷往樓上走去,語氣輕柔,“下不為例。”
賞南看見代麗麗提著裙擺的手在發抖。
[14:南南,疼嗎?]
“不疼。”原身體對代麗麗的愛大過恨,而真正的賞南,對代麗麗的憐憫大過於恨,起碼在現在的賞南的眼裡,代麗麗更像一個受害者。
她看見賞南,就好像看見了他那個騙子父親,以及她痛恨的悲哀愚蠢的過去。
賞南不想將拿捏人的手段用在代麗麗頭上,這個世界的每個人,都是切實存在的人,他無法站在上帝視角,心安理得地去利用他們的弱點。
代麗麗可能厭惡賞家小少爺,可母親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
但也沒有辦法,他總不能沒有死在紙人手上,反而被代麗麗打死在這個世界,那也太不可理喻了。
-
快天亮時,賞南睡得正熟,虞知白的小紙片人在賞南門口站崗,保護他,小紙片人是不用睡覺的。
門被什麼東西從外邊用力擠開,小紙片人反應及時,死死抵住門,雙手雙腳都在用力,但門還是被推開了一個很寬的縫隙。
一個腦袋猛地塞進來,木然地盯著小紙片人。
小紙片人渾身僵住,嚇得原地石化,隻能眼睜睜看著扎著滿身銀針、充滿怨氣的紙扎人走進來。
紙扎人面容清秀,雪白的皮膚和烏黑的發絲足以以假亂真,不知道用什麼東西做的眼珠顏色漆黑,唇塗得血紅。
小紙片人隻是一張單純的小紙片人,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它貼在門板上,屏住呼吸,看著這隻怨氣衝天的紙偶走到賞南的床尾,跳上賞南的床,它跳過去的地方,床墊微微凹陷。
紙偶掀開被子從床尾鑽了進去,被子一直在蠕動,到床頭,它從被子裡鑽了出來,然後做出了讓小紙片人匪夷所思的行為——紙偶沒有傷害賞南,而是調整了一個可以靠著賞南的姿勢,將臉頰輕輕貼在了賞南的臉上,睜著眼睛,露出滿意的微笑。
“……”
紙偶靠過來的時候,14剛好進入休眠時間,也正好有時間整理從進入世界起,直到目前為止的一些數據。
它的宿主殊非尋常,溫柔勇敢,聰明卻不賣弄,膽大卻不莽撞,有自己的考量卻不自以為是,14實在是佩服主腦的眼光。
可能,不畏懼,對於怪物來說,也是一種很奇妙的存在。
那隻渾身怨氣的紙偶在賞南醒來之前悄悄離開了,走時狠狠踹了靠在門邊的小紙片人一腳。
!
小紙片人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動。
“我不陪你去學校了,我自己回家去。”小紙片人站在賞南腳下,薄薄的一張紙,生怕賞南洗臉時把水灑到它身體上。
賞南回房間換準備換校服,他捏著睡衣扣子的手指一頓,低下頭看著那張紙片,“轉過去。”
“啊,我看和主人看也是一樣的。”
賞南露出不解的眼神,小紙片已經背過身,他脫了上衣,套上床上的黑色毛衣,從上往下將毛衣套在身上的過程中,頭發被弄得亂糟糟的。
深黑色的毛衣顯白,面料柔軟,高領攏住長而白的脖頸,衣擺擋住如玉一般纖瘦溫潤的腰身。
他彎腰換掉褲子,穿上一整套校服,去拿書包的時候突然豁然開朗。
賞南:“你做的事情,虞知白都知道?”
小紙片人:“當然知道啦。”
賞南:“你看見的東西,虞知白也都能看見?”
小紙片人:“當然啦!”
賞南沉默半晌,無言地捂著額頭,他昨晚洗澡門沒關嚴實,這隻小紙片就託著腮蹲在門縫外面看著。
[14:我昨晚提醒過你,問你要不要把門關上,你說不用,它隻是一張紙片而已。]
[14:這些紙人都是靠著虞知白存活,它們在哪裡,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見了什麼人,虞知白當然都能知道。]
“……”賞南一言不發地將書包背到肩上,手指整理了卷進去的領子,才嘆了口氣,毫無辦法的語氣,“都是男的,看了就看了。”
14可不這麼認為,在紙活這個世界,紙人可是沒有性別認知的,起碼虞知白沒有。
-
冬日伊始的清晨,草坪被覆上一層淡白色的霜。
屋子裡溫暖如春,玻璃上氤氲著白霧,水珠順著最頂端往下滾。
陰藍的天,客廳裡亮著燈,阿姨已經忙活起來了。
聽見樓上開關門,阿姨忙跑到樓下——賞南伏在欄杆就能看見的地方,她使勁朝賞南使眼色,並不停朝代麗麗房間所在的方向努嘴。
代麗麗房間的門像前兩天早晨賞南所撞見的那樣敞著一條縫。
她坐的位置不變,衣服換了一套黑顏色的真絲睡袍,裙擺及地,上身與下身對折成一個標準的直角。
她赤腳踩在地毯上,膝蓋上放著那天賞南看見的那隻紙人。
銀針一次又一次準確而又緩慢地扎入了紙人的胸口,腹腔,隻不過今天和上次有一處不同,今天的紙人沒有發出“吱呀”的怪叫。
代麗麗不止詛咒了賞南的父親,還正在詛咒了其他的人,隻是賞南不清楚,除了騙子父親,她還能詛咒誰?
身後一陣微風湧過來,門縫被這陣風推得寬了寫,更多的亮光跟著湧進去。
“出門就被撞死。”
“和你媽一樣該死。”
“搶了我的,該死,死!”
代麗麗喃喃自語,聽著平靜,仔細聽,她是咬牙切齒的。
而那隻胸口扎滿銀針的紙人動了動脖子,以一種極緩慢又僵硬的速度把臉轉了小半圈,正面朝向賞南。
它對賞南揚起微笑,溫和從容。
紙人通體都是雪白的紙色,漆黑的瞳像兩根針一樣朝賞南扎過來,它木然地看著賞南,慢慢拉扯嘴角,嘴角拉扯到了最大的限度,一張臉看起來被撕成了上下兩部分。
賞南手指猛然攥緊書包,指甲掐在了骨節上,疼痛讓他忍住不發出丁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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