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魚在於渚,或潛於淵……”


  嬰想起了那個人,她愛唱詩經中的詩,也曾給他唱過《鶴鳴》,但她常對他唱的,是另一篇《菁菁者莪》,最愛笑著反復對他唱那一句“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武禎正悠闲的聽著歌,身邊的僕人遞上來一碟的雪白奶糕,這奶糕做的不錯,松松軟軟的,不知加了什麼,格外的香。


  示意將碟子放在一旁的幾上,武禎吃了一塊,正準備去拿第二塊,忽然聽到一陣雷鳴般的吼聲傳來,那聲音沙啞可怕,帶著滔天的怒恨,像是什麼野獸被激怒了發出的。


  這莊子裡還養了什麼大型的野獸不成?武禎想著,就見到剛才還笑呵呵的眾妖僕臉色一變,一個個腿軟的直接跪倒在地,瑟瑟發抖起來。剛才那個笑吟吟給她遞上碟子的小妖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地上,臉色煞白,汗出如漿,頭也不敢抬。


  歌聲與樂聲停下後,更顯得那吼聲響亮可怕,武禎手頓了頓,還是把拿起來的那塊糕塞進了嘴裡,心裡暗暗猜測,這莫不是那個擄人的怪物喊出來的?能讓這些妖僕害怕成這樣,除了這裡的主人之外,也不做他想了。


  武禎剛想著,隻聽那吼聲停下,有一個身影朝著這邊奔過來。


  離得近了,武禎嘶了一聲,心想這玩意兒白天看上去更可怕了,身子爛了一半,除了長鱗片的腿和長角的腦袋,基本上身體都是一團糊鼓囊的不明物,好些地方都能看得見骨頭。這幅尊榮也就罷了,味道還臭,她這邊燻的香都一瞬間被衝散了。


  武禎眼看著那東西目露兇光衝過來,並且一張嘴,噴射出一道紫黑色的氣朝她這邊來了,她立即一手端起身前那盤奶糕往旁邊一躍,避開了這一下。她倒是避開了,但那個她躺著還挺舒服的榻連同周圍的幾和上面幾樣吃食,全都毀了,沾了那紫黑色的氣就被腐蝕融化,轉眼間變成一堆破爛。


  “诶,這位……不妨冷靜一下,你帶我回來不是還有用嗎,這都還沒用上,怎麼就要殺人滅口了。”武禎開口說。


  可惜這怪物不知道發的什麼瘋,看她笑嘻嘻的樣子似乎更加憤怒了,朝她接二連三的又噴出好幾股黑氣,武禎身手敏捷,躲了好幾下,一把將手裡的盤子飛射出去,幾乎直直砸在了那怪物蹄子底下,那家伙才好像終於恢復了一些理智,停下了攻擊。


  武禎輕飄飄落了地,頗有點心驚膽戰的瞄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心想這肚子裡的一團小東西該不會就這麼直接被跳出來吧?


  這懷孩子真不是個人幹的活,左右都不自在,做點什麼都畏手畏腳的,跳一跳還要擔心這擔心那,酒也不敢多喝,武禎都想讓裴表兄再給他們換回去算了。


  心裡漫無邊際的想著,武禎面上笑著看那怪物。


  怪物——嬰恢復了理智,站在武禎對面盯著她看,似乎才認真看清了她的模樣。確實如此,之前將‘武禎’擄來這裡,不過是當個交換的東西,隨手就扔在莊子裡讓人看著,隻要不死就沒事,嬰確實沒看清過她的樣子。


  區區一個普通女子,沒有什麼好在意,如果她不是仇人的人,嬰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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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之前嬰將她帶回來的時候,隻覺得是個沉默的婦人,和現在,似乎有些不同。


  現在這個婦人,那副漫不經心笑嘻嘻的樣子,讓嬰想到那個人,眼睛裡又浮起一片兇光。


  武禎敏銳的察覺到了對面那怪物對自己的厭惡,不由收斂了笑。雖然不知道這位在想些什麼,但她發現自己一笑這怪物就憤怒想殺人的樣子,無奈,是求生欲讓她變成了一個面無表情的人。


  武禎斂了笑,默默觀察怪物的動作,一手在身後摩挲著自己的手指,她在考慮究竟怎麼辦。若是沒有肚子裡這個孩子,她其實是很想和眼前這怪物打一場試試的,哪怕不能贏,她乘隙逃跑總有可能。


  可偏偏這肚子裡還有東西呢,要是一個不小心給弄沒了,郎君可不是要難過了。別看他冷冷靜靜的,其實不知道多喜歡這孩子。要真沒了,怎麼給家裡的小郎君交代啊。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武禎心寬的想著,後退了一步。


  看著她的怪物這才緩緩動了,他不再看武禎,對那些趴在地上的妖僕說:“把她關起來,不許再出來。”


  那些又驚又怕的妖僕傻眼了,特別是先前負責照顧武禎的那幾個田鼠妖婦,她們都以為武禎是主子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女主人,以為她是日後的夫人,才這麼殷勤照顧著,結果現在看情況,好像不太對?


  幾個婦人都拿眼睛去瞟那個年紀最大的婦人,那婦人低頭暗暗叫苦,她也是聽自己娘說的,她娘是早在這莊子剛建成時候就被搜羅來這裡伺候的,說主子建這莊子,是要送給夫人的,可這麼多年這裡沒等來任何一個女人,這好不容易來了個女人,可不就叫人以為這是夫人了。


  嬰吩咐完,龐大臃腫的身軀又慢慢消失了,而武禎則被請進了屋子裡。


  武禎一轉身就翹腳坐在了榻上,得,歌沒得聽了。不過,這怪物總算出現了,該想個什麼法子逃出去再說,可恨她明裡觀察暗裡打聽的,卻發現這裡處處沒有空子可鑽,也不知道怎麼做出來的‘牢籠’。


第80章 第八十章


  梅逐雨一夜未睡, 背著那木盒,來到了一處山間的荒宅外。這座宅子荒敗已久, 牆頭倒塌,幾乎被野草覆蓋——比之幾年前, 看上去更加的殘破了。


  幾年前, 他就是在這裡重傷了那怪物。他知道,那怪物等著的地方一定就是這裡。


  沒有多看, 梅逐雨抬腳踏進了宅子裡。他一步步緩緩前行,神色冷峻,路過中庭一塊斑駁青石時,他的腳步頓了頓。


  那個雨夜裡,流了滿地的鮮血已經不復存在, 隻有這塊曾躺過兩具屍體的石頭還在原地。


  站在青石上, 梅逐雨抬頭四顧, 突然間,他的表情凝住了,定定看著右前方一棵枯樹。枯樹光禿禿的枝椏上掛著一個東西, 正在不斷的往下滴血。


  那是一具貓的屍體,讓他異常眼熟的狸花貓。梅逐雨一瞬間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突,原本平靜的臉看上去竟有些驚心動魄的猙獰。他忽然快步走過去, 伸手抓向那貓的屍體。狸花貓被開膛破肚, 早已經沒了聲息, 樹底下一灘血跡粘稠, 紅的驚人。


  是她嗎?是武禎嗎?梅逐雨不錯眼的盯著手裡的貓屍,心中大慟,幾乎不能呼吸。他沒想到會看到這一幕,這是他來路上心中所設想過最可怕的結果,沒想到會這樣突然的出現在眼前。


  不、不對。梅逐雨深吸一口氣,在紛亂如麻的心緒裡勉強找出了一點冷靜。用力閉了閉眼,又猛地睜開,口中念了兩句,左手雙指並攏飛快畫了個符用力在自己額心一點,那一瞬間,伴隨著額心輕微的痛感,梅逐雨發現自己手裡拿著的貓屍變成了一條吐著蛇信的冰冷黑蛇。


  幾乎就在梅逐雨睜開眼看清手裡那東西真面目的那一刻,黑蛇張口咬向梅逐雨,迅速的像是一道閃電。


  噗的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炸開的聲音,那條幾乎觸到梅逐雨面龐的黑蛇炸成了一蓬黑霧。


  梅逐雨的左手上還帶著一點藍色的雷光,他一揮手將手收進袖中,吐出一口氣,看向周圍的時候,神情變得更加凝重而警惕。


  這黑蛇給了他一個警告,大約從他走進這個地方開始,這裡的主人就已經準備著殺死他了,這裡不知道還有多少類似那黑蛇的東西。


  正在想著,梅逐雨聽到了一個踉跄的腳步聲。


  他手一動握住了一把烏沉沉的桃木劍,擰眉扭頭看去,那滿面的警惕在看到出現的人後變成了驚訝。那個腳步凌亂的人從一道門後出現,原本帶著煞氣的臉在看到梅逐雨後一怔,隨即也變成了喜悅,她喊道:“郎君!”


  這個忽然出現的人是武禎。她看上去情況不太好,臉色蒼白,衣衫帶血,難得的狼狽,而且她還用一隻手捂著肚子,緊鎖的眉頭表明她正在忍受著某種痛苦。


  梅逐雨看到她衣裙下擺不斷有鮮血暈染,她在流血不止,空氣裡都開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鐵鏽味。臉色變了變,梅逐雨終於快步朝她走去,武禎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身體一歪,忽然放松的滑坐在地,“你終於來了。”她有氣無力的哼著,臉上有幾分憂色:“我們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事。”


  “好痛……”


  梅逐雨眼中有擔憂心疼,腳步加快來到武禎身邊,伸手就要去探她的脈。就在這時,奄奄一息的武禎忽然整個腦袋變成了一張大嘴朝他咬下來。隻是那張嘴還未碰到梅逐雨的腦袋就僵在了半空。


  梅逐雨輕輕嘆息了一聲,反手抽出了自己的桃木劍。就在剛才這東西張嘴的那一刻,梅逐雨察覺到不對,手中的劍比腦子反應更快的插進了這東西的心口。


  隨著桃木劍被抽出,這個‘武禎’尖叫著變成一團黑影消散了。


  這裡果然有很多的‘幹擾物’,恐怕之後他還會遇見其他的‘武禎’。梅逐雨想的不錯,隨著他往宅子裡走,果然又陸續看到了三個‘武禎’。其中一個是屍體,死狀異常悽慘,頭身分離,四肢俱斷,被用尖銳的石頭固定在地上。


  哪怕心裡猜測這些都是假的,可看著那與武禎一模一樣面容的屍體,梅逐雨還是上前了。直到那些屍塊變成同樣的東西朝他攻擊,又被他打散,梅逐雨這才徹底放下心,確定那不是真的武禎。


  還有一個被掛在樹上不知生死,梅逐雨上前將她放下,這一回那東西卻是個比之前厲害的,露出真面目被梅逐雨一劍斬成兩段後,竟然變成兩個朝他攻去,雖然最後依舊是被他打散,不過梅逐雨的手臂上還是留下了一道小傷口。


  剩下那個倒是直接,見到他便攻了過來,最後也被梅逐雨打散了。一路走下去,梅逐雨始終沒有看到那個怪物的蹤影,隻有不斷出現的,與武禎容貌相同的東西來幹擾他的心緒。


  梅逐雨幾乎要麻木了,哪怕都是假的,可是不斷殺死這些和心愛之人相貌一樣的東西,並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梅逐雨神情越來越冷,他停下腳步,若有所思的按了按背後的木盒,考慮著接下來該如何做。


  就在這時候,他又看到了一個‘武禎’出現在面前。梅逐雨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和之前一樣,這個‘武禎’也朝他衝了過來,手裡的鞭子毫不客氣的對著他甩下。


  梅逐雨揮劍抵擋,一劍斬去,卻被她給擋住了。梅逐雨也不知為何,對上她的眼睛,心裡忽然覺得有點奇怪,覺得好像不太對勁。


  心中猶豫,手中的劍便也遲疑起來。奇怪的是,那來勢洶洶要往他臉上甩的鞭子也好像找不準方向的落了空。那‘武禎’眯了眯眼睛,忽然收起鞭子欺身過來,梅逐雨一凜準備後退的時候,忽然感覺這‘武禎’的手不輕不重的摸到了自己的後臀,然後非常不正經且熟門熟路的捏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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