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梅逐雨長得高,力氣也大,輕輕松松一把將武禎舉到了牆頭,武禎一伸手就能摘到頭頂的櫻桃了。


  見武禎被舉到高處,梅四心道,這兩棵櫻桃樹今日要倒霉,他禎姐雁過拔毛,肯定一顆都不給人家留。


  然後,又出乎了他的意料,那麼沉甸甸的枝,武禎隻摘了幾個。並且,她還立刻塞了一個櫻桃到舉著她的梅逐雨嘴裡。


  梅逐雨似乎被嚇到,手一松差點把武禎摔了,但他反應很快,連忙一把將人抱緊,好好的放了下來,垂著頭有點不安。武禎又給他喂了顆櫻桃,直接抵在了他唇邊,梅逐雨別扭的低頭吃了。


  武禎和他低聲說話,梅逐雨先搖搖頭,後來不知聽她說了句什麼,又點點頭。


  梅四覺得太陽好像太大,照的他眼睛都要瞎掉了。那真是他禎姐和大堂兄?假的吧,禎姐哪有這麼好說話,讓她不做什麼就真停手了?還有大堂兄,不苟言笑,平時很嚴肅的,這個被禎姐欺負的手足無措的愣頭青又是哪個?離得遠看不清楚,但梅四覺得大堂兄肯定臉紅了!


  梅四還沒看過兩人私底下相處,先前他以為他們兩個性格不同,相處起來肯定稱不上愉快,但現在看到這一幕,梅四覺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什麼千鬼闢邪圖,他該送鴛鴦戲水圖才對。


  梅四偷偷摸摸跟了一陣,親眼看到了武禎和梅逐雨兩個相處融洽,越看越覺得自己形單影隻慘兮兮,跟不下去了,扭頭跑回大殿上香。


  他是因為看到不幹淨的東西來上香,想祛除晦氣的,但臨到上香了,被方才一幕刺激到的梅四腦子一抽,在佛前求了個姻緣。


  有個僧人在一旁敲木魚,聽到了他的話,笑道:“這位不管姻緣的,後殿有個菩薩才管這個,很是靈驗,不妨去試試。”


  梅四鬼使神差去到後院,被那一院子求好姻緣的小娘子們給嚇退了出來。


  還是算了吧,他想,成親不如畫畫,他好些圖都沒畫完呢。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武禎自上次發覺小郎君其實也想見自己後, 每每等到梅逐雨輪休便會去找他, 約他出門遊玩。未婚的男女單獨出遊,其實不太合規矩,但武禎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人,而很守規矩的梅家郎君,見到她也把規矩拋到一邊了, 見她笑一笑就被迷得七暈八素的,哪裡還能拒絕她。


  不知不覺變成默契, 兩人都不用提前約好, 到他休息的日子, 就牽著馬相見同遊。


  梅逐雨來長安一年, 對許多地方都不熟悉, 武禎卻是從小生長在這裡,對這裡了解的清楚, 知道哪家的東西好吃, 哪裡的歌舞好聽。不過考慮到梅逐雨性子,她也沒把人往自己常去的那些地方帶,而是與他一起去了些清靜景致好的地方, 鱗經寺就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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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地方本沒什麼趣味,武禎卻發現了另一種趣味——小郎君的各種反應。其實武禎對自己這個未來夫婿的感覺很奇怪, 因為她變成貓偷偷去接近人家的時候,和正經人樣去接近人家的時候, 會看到兩個截然不同的梅逐雨。上午小郎君還用尋常而冷淡的眼神看跳進窗臺的貓, 下午小郎君就用迷戀而明亮的眼神注視馬上的她。


  所以武禎總忍不住去逗他, 看他露出那種忍耐著什麼的青澀表情。


  兩人一起從鱗經寺回來,先到的豫國公府,豫國公府門口剛好停下幾輛馬車,正有奴僕往屋裡搬東西。武禎一看馬車一角掛了個琉璃小燈籠,就知道車裡面是誰了。


  “裴表兄,怎麼來的這麼早,也不給我送個信好讓我去接你。”武禎下了馬,笑著過去敲了敲馬車門。


  車門從裡面打開,露出一張俊秀的臉龐。這張好看的臉上帶著些疲憊之色,大約是長途車馬勞頓,他見武禎靠在車門邊上,便朝她笑了笑,“禎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武禎:“表兄趕緊下來吧,難道在車裡坐著舒服嗎。”


  這位裴表兄名為裴季雅,是武禎生母唯一的侄兒,長了武禎幾歲,相貌俊秀,脾氣溫和,是個雅致人。因為年少時曾因故在豫國公府住了兩年,與武禎這個表妹關系也比較親近。他一向身體不太好,在昆州休養身體,今次是聽說表妹要成親了,這才千裡迢迢趕過來為她慶賀。


  裴季雅下了車,他長身玉立,穿一身廣袖長袍,與時下長安愛穿窄袖胡服的郎君們格外不同,倒有幾分舊時王謝風流子弟的模樣。裴家在前朝也是高門朱戶,到如今高門南遷,又歷經朝代變換,但那幾家姓氏,依舊是按照舊禮教導的子弟。


  武禎這位裴表哥,在昆州那邊,也是受人追捧的翩翩公子,如今他特意來賀喜,武禎自然感動,幾年未見也不與他見外,將他請下了車,與他介紹站在一邊的梅逐雨。


  “這位是我表兄,昆州裴家裴季雅。”


  “這是梅家大郎梅逐雨,就是我未來夫婿。”


  裴季雅聽武禎介紹了,這才正眼看向梅逐雨。梅逐雨看到他的眼神時,眉毛微微一皺。這個男人給了他一種不太好的感覺,雖然很隱蔽,但梅逐雨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裴表兄對他帶著惡意。


  而且……方才梅逐雨注意到裴季雅凝視著武禎,那眼神同樣教他覺得不舒服。


  裴季雅微笑著與梅逐雨打了招呼,語氣柔和友好,並不見異樣,有那麼一瞬,梅逐雨懷疑其自己方才是不是感覺錯了。他頓了頓,同樣與裴季雅打了招呼,隻是與裴季雅的笑臉比起來,他就顯得沒那麼大方了。


  裴季雅於是湊到武禎耳邊,無辜的輕聲道:“怎麼梅家大郎好似不太喜歡我這個表兄。我難道是哪裡失禮了?”


  武禎好似沒發現他們之間奇怪的氛圍,微一偏頭看向梅逐雨,帶著幾分親昵的取笑:“郎君大約是看表兄與我太親近了,所以不太高興。”


  這話一出,裴季雅表情微僵,梅逐雨則略有尷尬的抿了抿唇。他又看了一眼裴季雅,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因為吃醋,才覺得裴表兄給人感覺不好。


  裴季雅這段時間要住在豫國公府,他與武禎是表兄妹,梅逐雨此時還是外人,不好多留,很快告辭離開。他騎著馬快到街角,忍不住又轉頭往後看去,恰好看到那裴季雅轉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挑釁的笑了笑,伸手拉住武禎,低下頭去與她說話,看上去兩人像靠在了一起。


  梅逐雨不由停下了馬,在原地頓了許久,直到瞧見他們進了門,這才一夾馬腹,策馬離開。


  身後芒刺一樣的目光消失了,裴季雅扯了扯唇角。真是個感覺敏銳的郎君,他不過沒忍住露出一剎那的惡意,似乎就被捕捉到了。


  “表兄還是住那個院子,先前收到你的來信,就吩咐人收拾好了,我父親他明日就回家來,表兄先休息。”武禎作為主人,親自將客人送到了客院。聽到裴季雅捂唇咳嗽起來,她問:“怎麼,可是趕路辛苦,身體又不好了?”


  裴季雅臉色有幾分蒼白,悶悶咳嗽了兩聲,“無事,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過幾日便好了。”他臉上笑著,心中卻惱恨。說來,這還是因為剛才那個梅逐雨,若不是那個梅逐雨先前殺了他一個分.身,他也不至於神魂有損,連帶著這具身體也有幾分吃不消。還有那幾隻兇犬,還沒來得及放出去,就被殺了,實在可惜。


  裴季雅好幾年沒來長安,武禎也不好扔下他自己去玩,再加上住回到府裡的豫國公耳提面命,她不得不待在家中陪客。


  待了兩日她就無聊了,這日豫國公府來了十幾個少年少女,一伙人熱熱鬧鬧的要讓她把嫁衣拿出來。這會兒有個風俗,嫁衣做好之後,出嫁女子在閨中的友人,都要來送上美好祝願,用針線在嫁衣上綴上一朵花。窮人家用紙或者布條剪成花,讓新娘的閨中友人一人在嫁衣上縫上一朵,至於有錢的富貴人家,則是用金銀瑪瑙翡翠打磨成花朵形狀,或是用珍珠攢成小花,再縫在衣服上。


  武禎閨中友人,除了柳太真,關系親近些的就隻有兩位娘子,孫娘子和謝娘子,她們二人也是常跟著她與崔九梅四一伙人玩的,孫娘子性格大方,謝娘子含蓄些,但膽子奇大,不然也不能和她們這些人玩在一處。兩人這回自然也來了,還特地準備了縫在衣服上的金花。


  本來這事應當是閨中友人做的,結果崔九他們這群少年倒好,也跟過來湊熱鬧,鬧哄哄的喊著也要給武禎的嫁衣上綴花,武禎不耐他們糾纏,揮揮手讓他們自便,一群得償所願的少年們就歡呼起來,一群人抬著武禎的嫁衣跑到一邊,熱烈的選起自己要縫上去的那朵花。


  然後幾個人扯著裙子,生疏的捏著針線,歪歪扭扭的縫花。武禎瞧著一群小伙子捻針拉線,其中不乏身高腿長肌肉發達的粗壯郎君,覺得自己的嫁衣可能要被糟蹋了,她出去晃了一圈回來,發現屋裡差點打起來,孫娘子叉著腰大喊著:“一人縫一朵就好,你們幾個幹什麼呢!”


  “是啊!幹什麼呢,還帶多縫的!”


  “我跟禎姐關系好,多縫一朵怎麼了!”


  “憑什麼,你縫了兩朵,我也要縫兩朵!”


  武禎朝他們拉拉扯扯的那件嫁衣看了一眼,涼涼的說:“你們再縫下去,我就穿不動這身嫁衣了。”一片叮呤當啷的瑣碎,裙擺都要給墜掉了。


  謝娘子說話溫溫柔柔的,“好了,多縫了的我都給拆了。”手下剪子一剪一個,每剪一個,就有一個郎君哀嚎出聲。


  武禎笑眯眯的看著他們鬧,到了下午閉門鼓快響了,才把鬧騰了一天的人全都趕了回去。然後這天晚上,柳太真忽然出現在武禎的屋子裡,她拿出一朵沉甸甸的金花,一聲不響的縫在了武禎的嫁衣上,縫完又默默走了,武禎第二日起來看到,一下子就猜到是誰做的。她拎起這件變得沉重無比的嫁衣,有點想把上面那些縫的亂七八糟的花全扯了,但想想,最後還是沒動手。


  真扯下來,那些家伙說不定要哭的。


  擺在房中的嫁衣,提醒著她婚期越發近了。不過,武禎不像一般待嫁娘子,她沒有任何羞怯與忐忑,還是與之前一樣,偶爾變成貓去刑部官署看看梅逐雨,隻不過沒有再單獨去找他出遊了,因為豫國公從寺裡回來暫住家中,將她看的牢牢的。


  沒辦法,武禎隻能陪她那個表兄在府裡逛逛。


  “禎,婚期將近,卻不見你有什麼喜色,莫非你其實並不滿意這場婚事?”裴季雅關懷的凝視著她,“之前不知道,這兩日聽說是姑父逼著你答應的這場親事,表兄有些擔心你。若你真的不願意,或許表兄能為你想想其他辦法。”


  武禎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晃蕩著手中的酒杯,“表兄哪裡聽來的笑話,若是如此,我早些年就嫁了,怎麼會一直等到如今。我那小郎君有趣的很,我是真心要嫁他,沒什麼不願的。”


  她說完,漫不經心的放下酒杯,“這酒沒滋味,我不喜歡。”


  武禎走後,裴季雅臉上的笑容褪去,他砸碎了自己手中那隻酒杯,沉著臉想了片刻,忽然將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劃,從虛空中抓出來一團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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