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梅逐雨重新坐下,拿起一個紅彤彤的果子咬了一口,是甜的。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甜了,梅逐雨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好像長出了一株柔軟的藤蔓,瘋長的枝葉讓他的皮膚與四肢都有種輕微的麻痒,又同時捆住了他的心髒,有點說不上來的窒息感。


  良久,梅逐雨長長呼出一口氣,在桌前端坐,拿出紙筆,準備抄幾篇清靜經,平心靜氣。


  “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果然,心未澄,神未清,乃欲未能遣也。


  ……


  “梅四,你還磨蹭什麼啊,快去啊!”


  “是啊,你快去,我們都等著呢,今天你必須把你那位大堂兄請出來!”


  “快啊,你還是不是我們一伙兒的了,我們這可是為了禎姐,想與他打好關系,你可不能拖我們後腿。”


  梅四不情不願的被一眾友人們推了出來,半身不遂似得往自家大堂兄宅子門口挪。自從禎姐與大堂兄的婚事消息傳出後,他們這群常跟著禎姐一起玩的人就想著找個機會見見未來‘姐夫’。奈何這位‘姐夫’實在低調,他們挨個送了十幾張帖子,都沒有一個回音,沒辦法,他們最後隻能祭出梅四。


  好歹是親戚,讓梅四親自出馬去請,總得給個面子吧。


  然而背負著所有人期望的梅四,內心是拒絕的,他是這一群人中情緒最復雜的一個,那可是禎姐!自家的大堂兄要娶禎姐!


  其實他與這個大堂兄並不熟悉,互相之間的血緣關系,實在單薄而尷尬,他甚至現在還沒理清禎姐和大堂兄互相的關系定位。


  理智上知道以後禎姐就是自己的堂嫂了,但情感上,他有種大堂兄變成了‘嫂子’的錯覺。誰叫他一直以來,都將禎姐當成領頭大哥呢。


  一路糾結著奇怪的問題,導致梅四腦子有些不太夠用,見到自家那位冷然靜坐的大堂兄時,他竟然腦子一抽喊了一聲姐夫。


  梅逐雨:“?”


  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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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梅逐雨並不知道梅四腦子裡經過了多少復雜的思考,他隻是糾正了堂弟這個錯誤稱呼:“我記得,我是你的堂兄。”


  梅四隻能幹笑了兩聲,“我,我也想起來你是我堂兄了。”


  好在梅逐雨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直接問道:“四郎找我是有什麼事?”


  梅四繼續幹笑,“哈哈哈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就是我有一些朋友,他們想邀請堂兄一起去喝酒。”


  聽到喝酒兩字,梅逐雨想也不想就準備拒絕,但是他馬上又聽到了梅四接下來的一句話——“大家平時都是跟著禎姐一起玩的,堂兄你要嫁……娶禎姐,以後肯定經常要見面,提前熟悉一下禎姐的朋友們,很有必要啊。”


  梅逐雨拒絕的話說不出來了,他有些猶豫的想了片刻,才終於在梅四期盼的目光中點了頭。


  不負眾望的將堂兄請了出來,梅四受到了其他人的目光贊許,接著一行人迅速來到了他們常去的樂坊之一。


  這處樂坊在東市,距離梅逐雨的常樂坊非常近,但梅逐雨從未來過。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種場所,即便他對武禎的名聲早有耳聞,知道她喜歡流連樂坊妓館,但他是從未踏足過這些地方的,對這些地方的情況也隻知道些大致。


  說起來很不可思議,畢竟如今,有點身份地位的男人們都愛相約在妓館喝酒聊天,很多時候不為尋歡作樂,隻因為這是一種非常大眾的活動,就像貴族們結伴遊獵出行一樣,不論喜不喜歡,總要群聚在這些地方談天說地,才好融入某個群體之中。


  唯獨梅逐雨,來長安一年,當了個司郎中,依舊與這繁華熱鬧的城市與聚眾歡慶的人群格格不入。就因為他並不愛參與這些活動,所以在同事之間人緣不好,幾乎算得上是被排斥的。梅逐雨從未在意過這種事,並非同事們所說的故作清高,他隻是不喜歡也不習慣,所以不願來,僅此而已。


  今日,在一群陌生郎君的帶領下,第一次踏足這種樂坊,梅逐雨第一反應便是,這種富麗繁華的錦繡堆,比他所想的還要熱鬧許多。這就是她喜歡的地方嗎?


  “來來來,坐坐,不要客氣,今日就讓我們幾個好好招呼大堂兄。”崔九笑呵呵的給梅逐雨讓了個位置。


  他們這些人都是些沒形沒狀的家伙,稱呼上也隨意,有人跟著梅四喊大堂兄,有人直接喊的大郎,還有的喊姐夫,一陣亂哄哄的。


  與他們熟悉的樂妓們已經抱著樂器魚貫而入,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開始彈奏一曲春紗幔,腰肢柔軟的舞娘翩翩而來,在花紋繁復的地毯上旋轉,挨個對席上諸位郎君送上秋波,贏得了一堆捧場的叫好聲。


  梅逐雨並不習慣這樣綺麗溫軟的場景,在柔軟的錦墊上,依舊是正襟危坐。相比之下,那些挨到了軟墊靠枕就幾乎癱倒的家伙們,被他襯成了一堆爛泥。梅四好歹也是做弟弟的,時刻注意著堂兄的情況,見他如此肅然端坐,下意識也腰板一挺坐直了身體。


  慢慢的,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坐直了點。一邊坐直,一邊不自在。


  舞姬們一舞完畢,照例要到諸位郎君身邊坐下陪酒,今日這一宴是為梅逐雨所設,所以領頭那位舞姬便坐到了梅逐雨身側。她們在這種場所浸淫多年,眼力自然是有的,看出來常客們是想招待好那位冷淡的陌生郎君,於是有意挨上去,柔聲想讓人放松一些,好讓氣氛順勢活絡起來。


  誰知她還未湊近,梅逐雨就伸手一擋,將她隔開,低頭道:“抱歉,請你坐得離我遠一點。”


  舞姬身子一僵,她也算是這坊中比較出名的舞姬娘子之一了,是一朵讓無數郎君們喜愛的溫柔解語花,還從未遭遇過這種生硬的拒絕。不過她反應的也快,立刻再次軟了身體,佯裝嗔怒,嬌聲道:“郎君怎的如此冷漠,可是姐妹們歌舞不入眼麼~”


  她說著還想湊近,可與那雙眼睛對視了一眼後,不自覺的就消了聲,默默的後退一些,規矩坐在了一旁,不敢再靠近了。明明面前的郎君語氣尋常,表情也不兇,但那眼中不容拒絕的意味,讓人無法違抗。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面前的郎君很危險,連後背都冒出了一層冷汗,可現在一想又覺得沒有道理,明明就是個挺尋常的郎君而已。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注意著梅逐雨,見他將陪酒的娘子趕到了一邊,眾人都不自覺安靜了下來,場面一時就冷了。雖然他們都想將氣氛炒的熱鬧些,但不知為何,看到梅逐雨神情冷淡的坐在那,與他們完全不一樣,就覺得鬧不起來。


  眼看大家都尷尬的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了,終於有個郎君站了起來。


  他將酒杯舉到梅逐雨面前:“來,第一次出來玩,放開點,我敬你一杯。”


  梅逐雨抬頭看了看他,回答道:“抱歉,我不喝酒。”


  他回答的認真,但舉著酒杯的郎君表情一下子難看了起來。這趙郎君本就是這群人裡最看不上梅逐雨的一個,在他看來,這種沒意思的男人又不能打又不會玩兒,根本一無是處配不上他們禎姐,勉強過來陪著,那也是看在梅四的面子上。可現下,敬酒被拒丟了面子,他心裡的不滿頓時就爆發了。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郎君,當下將酒杯一摔冷哼道:“不喝?是啊,看你這樣,就知道是個清高人物,瞧不上我們這種紈绔子弟。”


  “怎麼,喝個酒多勉強你了?坐在那一臉不情願的,既然那麼不情願,就別來這裡啊,來了又給誰甩臉色呢,不過靠著關系當的個從五品小官,客客氣氣的還給你臉了!”


  梅逐雨被他罵的一怔,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其實回答之前並未多想,他也確實不喝酒,從小在道觀中與師父師兄們一道修行,他雖不是與師兄們修一樣的道,但觀中生活清苦,師兄們不能近女色也不能沾酒,於是他也習慣不沾酒,這樣的清心寡欲的日子過久了,他實在是對面前的情況適應不來。


  他並非有意拒絕他人好意,也不希望和這些人鬧得不愉快,他之所以來這裡,便是想著與他們,與這些武禎的朋友們好好相處,但性格使然,仍舊是做的不好。


  抿了抿唇,梅逐雨端起酒盞,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液透亮如琥珀,是好酒,梅逐雨不清楚好不好,他一言不發端起來喝了。


  沒喝過酒的人,第一次喝,自然是不習慣的,梅逐雨冷不丁被那味道嗆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來。


  抱著胸的趙郎君見狀冷笑,“連酒都不會喝?還是不是男人。”


  梅四皺眉,起身道:“好了,你少說兩句不行嗎。”


  趙郎君不屑道:“他先不給我面子,難不成還得我低頭,敬個酒而已,我還欺負他了?”


  場面徹底冷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小奴迎進來了一個人。來人手中提著馬鞭,一身石青錦袍,唇紅齒白,臉上含笑,正是武禎。


  她一進門就瞧見了好幾日沒見過的梅家大郎竟然坐在席上,咳嗽的臉有些發紅,其他眾人坐的站的都有些僵硬,一齊望向她。趙郎君看向她的眼神格外心虛,武禎一下子就猜到發生了什麼。


  她走到梅逐雨案前,非常自然的坐在了那擺放吃食的案幾上,一手提過旁邊的銀瓶,給梅逐雨倒了杯清水遞給他:“喝酒嗆著了?喝點水壓壓。”


  然後她掃視了一圈堂上,笑道:“我說你們今日怎麼一個個都不見了人影,原來背著我悄悄找大郎一起玩呢。”


  剛才囂張的用鼻孔看人的趙郎君,從武禎出現後,就乖的像隻小貓咪,這會兒他縮著腦袋站到一邊去了,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武禎問起剛才的事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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