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到董芸,完全是在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那是在一個圈內的聚會上, 我是宋錦城的女伴,盛裝全妝,誇張地說幾乎每一根頭發絲都打理的在它該在的 位置上,我站在宋錦城的身邊,不需要說話,隻要微笑就好。


董芸就是這個時候來的,她穿的簡單但落落大方,路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接過一邊 的服務生遞過來的酒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後俏皮的和宋錦城眨了眨眼,嘴角 帶著他們那個階級心照不宣的笑容,她說:「這個還不錯,有眼光。」


我極力控制自己在那一刻想要蹙起的眉心,忍了又忍,我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宋錦 城的臉,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董芸的臉上,帶著深不可測的探究。


探究什麼?


我問你,偶像片看過嗎?偶像片中一般總裁帶著女配參加宴會被女主撞見,當女 主強顏歡笑說你們看起來很般配,總裁一臉陰沉地望著女主的臉時他在探究什麼 ?當然是探究女主有沒有吃醋啊!


可惜董芸是真的灑脫,而宋錦城?他是真的在探究董芸看見他和別的女人一起出 現時的反應。


不久後我忍不住旁敲側擊他和董芸的關系,開玩笑似真似假的問我是不是該功成 身退了,宋錦城也隻是漫不經心的彈彈手中的煙灰,和我不鹹不淡地說:「我們 隻是朋友。」


朋友,這真是一個暖昧又正經的詞,它可以籠統的概括你目前無法定義的一切關 系,我當時輕輕哦了一聲,然後低下頭專心致志的剝手中的柳橙。


宋錦城喜歡吃柳橙,但他有個毛病,就是不吃刀切的柳橙,一定要人用手剝,


一開始的時候我還很惆悵,因為女孩子嘛,喜歡做美美地指甲,剝橙子就不能留 太長的指甲了,因為一用力指甲會崩掉,還會染的黃黃的,和宋錦城在一起之


後,我就再也沒有留過長指甲了,當初年輕氣盛時還為自己的指甲哀悼過。隻是 現在有時候會模模糊糊地想,以後他若是和董芸在一起了,大概是永遠都不需要 我再剝柳橙了。


這樣想想,竟然有點小惆悵,所以我又多給他剝了一個。


和我的好朋友墨北說起這件事,她一直嗤之以鼻,認為我是想多了,杞人憂天, 她有句經典名言,就是:「商業聯姻能有真感情嗎?那隻是萬惡的資本主義和另 一個萬惡的資本主義以婚姻為紐帶的不可靠聯結,比燒成灰燼的紙還薄弱,風一 吹就沒了。」


我當時笑笑沒有說話,我一直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尤其是一個漂亮女人的第六 感,往往比雷達還要準。


我如此的篤定這件事,還是因為有一天暴雨夜。


那時候大概是凌晨兩點多,我迷迷糊糊中被宋錦城的手機鈴聲驚醒,一開始神智 並不是特別清醒,等我有意識睜開眼,宋錦城已經坐起來了,他一邊接電話一邊 溫聲對那邊說:「不要慌,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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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在哪裡?」


「沒事,你現在能看見什麼標志性的建築?」


這個房子當時在裝修的時候,宋錦城隻提了一個意見,就是隱私保密性,所以這 房子是極其非常的隔音,可是現在,在這滿室的寂靜中,我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


風雨呼嘯聲,夾雜著慌亂的女聲,像一個重重的棒槌,狠狠地敲在我的腦殼上, 嗡嗡作響。


我聽見宋錦城很溫柔的聲音,他說:「芸芸,別怕,等我。」


旁邊的床榻一輕,接著門鎖嘎達一聲,然後我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這屋子隔音效果真的太好了,臥室門一關,我連他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但我閉上 眼,能想象到,他順著臥室走廊下樓,經過一樓的客廳,然後拿起車鑰匙,在玄 關處換鞋,然後走到地下車庫。我掀開被子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暴雨無聲的撲 打在窗戶上,一道雨線順著光潔的窗戶滑落,但是很快被另一道雨線衝刷,我輕 輕數123睜開眼,一道車燈從地下車庫開出來,我抬手隔著窗戶摸著那道車


燈,眼睛一眨,一行淚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後來宋錦城身邊有個嘴碎的朋友有意無意地和我透漏,那晚暴雨風大,董芸的車 半路在廣宗路拋錨了。廣宗路有一個特點,就是路況復雜,小道極多,號稱市中 心的迷宮,董芸自己都不知道具體的位置,她慌裡慌張的給宋錦城打電話,等了 半個小時,宋錦城就神奇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廣宗路,我默默地念,從我們房子到廣宗路平時至少是四十分鍾的車程,在不知 道董芸具體位置的情況下,他半個小時找到她,我情不自禁地想,這真是一段該 死的友誼啊。


他朋友展崎最後半倚在沙發上,眯著眼睛懶洋洋的提點我:「秦時,老實說,阿 城身邊的這些人中,你是我最喜歡的一個,董芸回來了,你早點給自己做點打算 吧 。 」


「你是比不過董芸的,她什麼都不用做,隻是站在那裡,你就已經輸了。」


我抬手舉起面前一杯啤酒,衝他笑笑然後一飲而盡,算是敬他。


聽說宋錦城和董芸最初相識於美國,宋錦城作為被特邀的校友回校演講,兩人是 如何相識相知相交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知道,董芸初遇宋錦城比我早,且比  我道德比我體面。


展崎跟我說,我是比不過董芸的,她什麼都不用做,隻是站在那裡就贏了,我若 是說我從來都沒想和別人比過,他一定不相信。


在他們這些人的眼裡,對我即使面上說著再欣賞和喜歡,也不能掩飾他們對我骨 子裡的輕視,人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我本身就是目的不純的靠近宋錦 城的,這並不是我能選擇的。


在我遇見宋錦城時,他沒結婚沒女朋友,於道德倫理上,我並沒有什麼過失的地 方,我隻是想努力的,努力的,讓自己活得好一點,稍微體面一點不至於人人踐 踏而已。


我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們覺得我在宋錦城面前表現的淡然如菊不爭不搶隻是我費心打造出來的一個人 設,等宋錦城拋棄我了,我一定會徹底的露出我的狐狸精尾巴,或糾纏不休,或 死纏爛打,與其說是他的那群朋友是在提點我,不如說是在敲打我。


一個人身邊的朋友對你的態度決定你在那個人心中的地位,從展崎跟我說出這番 話的那一刻起我就想,我忐忑了七年,終於要迎來我自己的大結局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無數次的幻想過我和宋錦城結束的最後一刻,在無數個偶像 劇中,這樣的場景無疑是要伴隨著一場瓢潑大雨的,我倔強的45度仰頭望著天 空,不讓眼裡的淚流下來,悽楚地望著宋錦城決絕的頭也不回地背影..


然而實際上那隻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豔陽天,宋錦城難得中午來吃飯,保姆做了 很簡單的四菜一湯,我記得很清楚,一蠱排骨冬瓜湯,一盤紅燒肉,一碟魚,一 盤生菜,一道雞蛋煎蝦仁,宋家有個自己的農場,專門種植蔬菜、水養魚蝦、圈 養牛羊雞鴨鵝等牲畜,全部是有機原生態。這些食品原材料隻供應宋家的日常三


餐,並不對外做生意,所以雖然隻是簡單的四道菜,但勝在原生態滋味鮮美。


吃到一半的時候我開始給宋錦城手剝柳橙,淡淡的橙香在空氣中彌漫開,宋錦城 突然開口和我說:「城西外郊那棟別墅,我已經找人過戶給你了。」


「上次你最愛的那輛跑車,我找人在國外訂購了,過幾天會送到你這裡來。」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後慢條斯理地擦擦嘴,繼續說:「其他的都放到你戶 頭了,你可以看看你的賬戶。」


我低著頭認真的、專注的、細致的一點一點地去剝柳橙的皮,仿佛這是我當前最 重要的一件事,過了很久很久,我聽見宋錦城對我說:「你還有什麼需求嗎?」


我將剝的完完整整的柳橙遞到他面前,說:「把這個柳橙吃了吧。」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後接過來,一點一點地吃完了。


我微微笑起來,我知道自己笑起來是最好看的,所以我極輕且淺淡地衝他笑, 我說:「我下午還有場戲,就不留宋先生了。」


他點點頭,臉上的神情滴水不漏,視線在我臉上流轉片刻,眼神審視,但很快地 掠過,就勢站起來,拿起椅靠後的外套,對我頷首說:「我先走了。」


我送他出去,站在門邊目送他離開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俊挺的眉心微蹙, 他說:「以後要是有什麼事,可以去找展崎。」


我微笑頷首。


我知道這是他對我最後的縱容,他這樣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的人,能說出這樣 一句話已經是莫大的不易,畢竟他最討厭分開後還有聯系。


我一直站在門邊,看著他的車一騎絕塵,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慢慢消失在


視線中。


晚上保姆過來的時候很驚訝,大概是10點多,她習慣這個時候來給宋錦城做夜 宵,我沒開燈,她打開燈看見我坐在客廳桌邊的時候嚇了一跳,問:「秦小姐, 你沒事吧。」


我動動僵硬的的骨頭,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就這樣僵坐了好幾個小時,勉強地笑   笑,還沒說話,保姆又問:「儂桑薩毛病了?」保姆是位上海老阿姨,因為宋錦 城是上海人,她一著急就喜歡開口說上海話,我揉揉眉心,疲倦的搖頭回:「


我身體沒事阿姨。」頓了頓,我補充一句,「以後您不用來了。」


她大為震驚,上海話也不說了,問我:「那宋先生來了怎麼辦?他習慣我做菜的 口味。」


這裡沒有外人,所以我放任自己將眉心狠狠地蹙起來,聲音近乎呢喃,我搖搖 頭,說:「他不會再來了。」


5


我和墨北出去玩了一年,沒有目的地,天南地北隨心所欲,我們做過最瘋狂的事 是晚上還在阿爾巴尼亞雪山下泡野溫泉,隔天就心血來潮買了票飛到冰島去看極 光,反正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和錢。


刷到宋錦城結婚的消息的時候,我和墨北正在馬拉喀什的 Medina逛古城,露天 的市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都是顏色絢爛的絲綢和香料籃,嘈雜髒亂,但有 種迷人的古世紀韻味,我站在路邊等著在攤子上挑選絲綢布料的墨北.心不在焉 地打開手機,最新消息來自於三天前我的經紀人,隻有四個字:「你還好嗎?」


和宋錦城分開後我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和宋錦城的朋友圈劃了深深的一條溝壑。


但幾乎心領神會,我打開新聞推送端,看見宋錦城和董芸的世紀婚禮,封面是張


婚禮照,宋錦城偏頭看著身邊穿著雪白婚紗的董芸,眉眼間溢出來的,是深情和 溫柔。


大腦在剎那空白,直到墨北來推我,我才發現我捧著手機的手一直抖,我想我的 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為墨北的神色很慌張,她問我:「你怎麼了秦時?你不要嚇 我啊!」


後來墨北陪我在酒店躺了整整三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其實理智無比清晰 的告訴自己,你算哪根蔥啊,即使跟了宋錦城七年,但你有難過的立場嗎?可


我就是倦怠,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倦怠,這倦怠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人連根手指 都不想動。


我無比感謝墨北對我的包容。


回國之後我開始了正常的工作,即使脫離了宋錦城的資源,我每天的工作依舊排 得很滿,我在演戲和唱歌上一無所長,但所幸長得漂亮,這年頭,民眾對長得好 看的人都格外的容忍,加上我有自知之明,不作妖不大牌隨和謙讓低調,大導演 和品牌也願意找我合作。


再次遇見宋錦城,是在他結婚的兩年後,國內最頂尖的綜藝節目的招商會,我是 固定嘉賓,宋錦城大概是投資商,這個圈子那樣小,我們三年都沒遇見,大概也 是因為他暗中授意。


那次會遇見,或許是他覺得,三年過去,已經沒有什麼好避嫌的了。


我大大方方地跟著主創團隊一起敬酒,到他面前依然得體,酒杯低他半盞,客客 氣氣疏離的有自知之明的喚他:「宋先生。」


以前在極其親密情到濃時的時候,我曾經在他耳邊喚過他錦城,當時喚完之後 我臉都白了,可他笑,在我耳邊低沉的笑,問我:「怕什麼?」


那樣親密的時候,現在想來,像是人在黃粱中燃著做的一場好夢,所以我已經很


少去想了。


酒過三巡,一個很照顧我的制片人姐姐讓我送一套衣服到樓上的302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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